辞天骄 第45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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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在全国,恶狗一样和我们抢生意的万钱商号是你的吧?看你方才说话风格就知道了。”大师兄接过慕容翊敬的酒,闻了闻,摇摇头,拖过旁边一个黑瓷瓶,将酒倒了进去,“你对你丈母娘和大舅哥可真孝顺啊。” 慕容翊笑而不语,“一家人说两家话嘛。毕竟我们成亲你们也不会送上开源商号啊。” “开源商号未来会是太女在朝中的重要支柱,也是太女一力要扶持好应对萧氏名下各大小财阀的助手,中原西南有开源商号,北边有田氏商号,这是太女的布局。你却在和开源商号抢生意,你这么挖墙脚,太女知道吗?”大师兄举起空酒杯,示意慕容翊再给他倒一杯。 “所以我来了啊。”慕容翊不倒酒,往椅子上舒舒服服一靠,“想要我不抢吗?想要万钱商号从此退出恶性竞争吗?” “不计成本地疯抢,围追堵截,逼得我们正视你,不就是为了今日的谈判吗?”大师兄自己拿过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故伎重施,灌进黑瓷瓶里,“说出你的条件呗。” “我能有什么条件,我是为我夫人抱不平来了。就想问问,我家太女的威爱皮卡是黑卡吗?” “……” 大师兄决定再和慕容翊要一杯万世香,作为对自己伤害的补偿。这女生外向真是没说错,还没成亲呢,就什么都和男人说了,这男人还是咱竞争对手呢! 慕容翊给他倒酒,对他把酒转移的行为视而不见,缓缓道:“开源商号只口头承诺会帮助太女是不够的。连张黑卡都没有算什么自己人?我觉得吧,她需要知道你们开源商号的全国店铺,人员组成,每月盈利账册,联络方式,以及获得每年盈利的两成,和在任何情况下全国店铺和产业都对太女开放可以随时调用一定数额的人员和金钱的权力……” 他就像没看见大师兄越来越瞠目结舌的脸色,面不改色说完,还认真想了想,才道:“……暂时就这些。” 不等大师兄说话,他笑道:“可别说我们狮子大开口,这些年你们利用太女名号做生意还少吗?这一年太女逐渐掌权,给你们提供的便利还少吗?你们接受了太女的示好,也表态日后永为她的后盾,不该献出投名状吗?阿慈心慈面皮薄,她自觉受师恩深重,不好开口,我代她开口。” 大师兄笑道:“若是师父不同意呢?” “那万钱钱庄会让开源商号看看,万钱到底有多少钱。”慕容翊微微一笑,“我也会让太女明白,商人重利轻情,不可托付。” 大师兄伸出酒杯,阴阳怪气地道:“威胁哟。” 慕容翊温柔地道:“不,还没开始呢。” 大师兄不说话了,半晌唏嘘道:“真不是个东西,但也真对得住太女。那丫头有点福气。不过我有个疑问,万钱山庄既然这么有钱,那就自己出面好咯,何须来逼开源。” 慕容翊笑而不语。 那毕竟是孙氏的家产,太过敏感,和铁慈牵扯上对她不利,万钱的主要根基和未来的发展还是在辽东,如今不过扮头恶虎闯入大乾,吓唬一般罢了。 大师兄大抵也明白几分,并不追问,转着酒杯笑了笑。 师父对小慈可谓自幼教养,尽心尽力,而师父的商业帝国没对小慈全部开放,他们师兄弟姐妹觉得也正常,毕竟小慈身份特殊,商号拱手奉上,是很有可能随时被皇家吞掉的。 但如今慕容翊这么强势,不惜两败俱伤也要逼着开源商号献出资源,这不仅仅是钱的事,遍布全国的店铺意味着最灵通的消息、最繁多的秘密产业、最顺畅的信息传达,和最方便的人员使用。 皇太女拿到这些,以后不管是对付敌人还是监视百官还是推行政令,都要轻松许多。 他笑道:“兹事体大,容我禀告师父定夺。” 慕容翊笑着举杯。 “不过你这么凶狠。小心师父生气,不认你这个女婿。”大师兄对慕容翊眨眨眼,“你知道的,在小慈心里,师父可比她亲娘更重要。” “只要丈母娘答应给女儿分家产,万钱山庄会给出足够的聘礼讨丈母娘欢心。” 大师兄哈哈大笑,一把抓起慕容翊的酒壶,“爽气!当浮一大白!” 慕容翊低头咳嗽几声,笑着起身告辞,也不去索要那价值不菲的酒壶酒杯,大师兄倚靠在榻上,懒洋洋地挥挥手,目送他下了楼,赶紧一骨碌爬起来,将酒壶里剩下的酒灌进黑瓷瓶里,好巧不巧正灌满了一瓶,他将这一瓶酒递给掌柜,“去,封起来,贴个万世香的酒标。拿去柜台上卖,能卖三十两银子呢!” 掌柜熟知这位大掌柜的风格,毫不意外地收起来,笑道:“来一趟说几句话还饶咱们一瓶酒,说到底也就是嘴皮子功夫。” 大师兄哈哈大笑,笑到一半,戛然而止,脸色发白,两眼发直。 掌柜吓了一跳,“大掌柜怎么啦!” 大师兄猛地拍了一下自己大腿。 “那一万三千六百四十二两五钱银子,还没给呢!” 第363章 想我吗 在黎山山脉的山脚下,铁慈等人丢下大车,正式进山。 她背出来的装备引起了池卿博夫妇的兴趣,阿丽腾摸着背包坚韧的质料啧啧称奇,说自己从未见过这样的包。也未见过这样材质的布。 她又有点兴奋地说起了瑰奇斋,眼神里闪耀着向往和欣喜,时不时忍不住摸一摸自己头上的花。 丹霜和赤雪走在后面,交换了一个眼神。 丹霜轻声道:“我就说他们没问题。阿丽腾是真的没见过瑰奇斋,看得出来她确实很少出门见世面,若真是什么贵人装扮,能这样么。” 赤雪轻轻地嗯了一声,“确实,这么多人看着,有些细节之处作假做不了那么久。是咱们多虑了。” “虽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但是倒也不必草木皆兵。那池公子是个人才,若将来他们无处可去,倒可以拉拢一二。” 池卿博夫妇和铁慈走在前方。池卿博给铁慈列出了几种草药的名字,得往最深的山里里走,因为黔州燕南一线山脉多高伟峭拔,很多地方人迹罕至,不是常年行走大山的猎户,或者是有武功的人,是不敢深入大山的,池卿博因此很是兴奋,说自己终于能亲自进山寻找一些只闻其名的药草,自己的医书也能得到更详实的补充了。 他这么说的时候,阿丽腾便道:“卿博早些年常常进山挖草药,为此跌断腿也有过,要不然他的黔南异术录也不能年纪轻轻就写好三卷。”眼神里充满了崇拜。 池卿博笑着摇头道:“惭愧惭愧,实在是家道中落,又读书不成,最初是想挣些钱来维持读书和家中老人医药,不想后来倒是学出兴趣来了。只是这喜好终究当不了营生,还多耗费了许多资财去,很是对不住阿腾。” 阿丽腾便笑着说无妨,两人眼神一碰上就再也分不开。铁慈早已习惯,笑着摇摇头,带着众人走开,好一会儿,阿丽腾才脸红红地追上铁慈,含羞道歉,铁慈笑道:“道歉什么,我只羡慕你们夫妻恩爱,愿你们一直这样都好。” 阿丽腾便笑眯了眼,道:“这也是我的愿望呢。” 此时众人已经走在山中,这里是连绵十几座峰头,横跨湖黔燕三地的黎山山脉的支峰,此时路尚且还好,铁慈怕阿丽腾伤势未愈,伸手要扶她,转头看见她肩颈原本有些烫伤的,当地炎热天气里不仅没有感染,甚至已经愈合掉疤了。 她深以为异,阿丽腾便道:“这是除了用药之外,卿博还用了些他的异术录里的土法子,比如黑豆汁啊,熟蛋黄榨油敷治啊,枯矾辣椒磨粉加冰片,还有生梨片也有用。不过他尽忙着帮我敷,自己的伤还没好。” 铁慈道:“这异术录听起来挺有意思。” “那是。”阿丽腾笑眯了眼,“咱们黔州燕南大山里的奇花异草多,奇人异事也多。比如有一种挑医,能用一根针,挑尽天下病。挑医说人但凡生病,体内必会多一根带病的白筋,挑出来也便好了。但怎么找到这根筋,怎么挑出来,却有莫大讲究。卿博当年为了寻找挑医,学这门手艺,走了好几座山,花了好多钱呢,为此连当年的乡试都没去成……” “池兄谈吐不凡,为何却读书不成呢?” 阿丽腾神色黯然下来,说:“其实也不是没钱,而是我们得罪了人……当初要娶我的,是里车土司家的儿子……” 铁慈挑了挑眉,居然是三大土司之一的里车土司。阿丽腾家族的土司不过是个在朝廷名册里都没名字的小土司,居然敢逃了里车土司之子的婚事,难怪池卿博和阿丽腾后来不能好好读书,要在各地奔走,说是深山采药,也是躲避追索吧。 这么看来,池卿博对阿丽腾还真是情深义重。 阿丽腾看着池卿博的背影,眼神满是歉意,“我对不住阿博,我给他带来了无数的麻烦,他们汉人最重前程,他书读得很好的,可他为了我连前途都不要了……” 铁慈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也许在他看来,得了你,便胜过前程锦绣呢。” 阿丽腾便笑了,只是眼底依旧聚着淡淡的忧伤。 铁慈却在此时耳中动了动。听见遥远的地方有人吹着小曲,听见更遥远的地方有大量的沙沙的步声,伴随着整齐的节奏来回跑动,听见树木在利器砍伐下戛然断裂的声音,听见那金属的长刃划过长空劲风烈烈。 前方池卿博忽然惊喜地道:“人面蛛花!” 铁慈看见一方烂泥之内生着一朵小小的蓝褐色花朵,花蕊细长,花瓣上的花纹像人脸又像蜘蛛,而那一片淤泥之内不知道积了多少年的腐叶烂果动物尸骨,散发着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铁慈正准备找手套去采花,池卿博已经蹲下来,毫不犹豫将手伸进淤泥里。 爱洁的丹霜瞪大了眼睛,佩服地看着池卿博。 萧雪崖由朱副将背着,这几日一直用药维持着毒性没有恶化,偶尔还能醒一下,此刻正巧睁开眼,看见了池卿博徒手掏臭泥那一幕,顿时把眼睛又闭上了。 池卿博却并没有去采花,手伸出来,手里一只黑乌乌的蠕动的虫,他拎着那虫子放到花的上方,那花竟然有感应一般,从细长的花蕊中又伸出一根深红色的宛如舌头一般的东西,闪电般一弹,要来卷那虫子,池卿博动作也如闪电,另一只手飞快地掐住了那深红色舌头状花萼的底部,一掐一折,往后一抛,阿丽腾早有准备地拿着一个小小的草编兜子等着,那东西精准地甩进了草兜里,淤泥从缝隙里滴落,恶臭且携着一股淡淡的腥味。 整套动作完成不过眨眼之间,人面蛛花被掐了那一股花萼之后,瞬间凋谢落入淤泥中,淤泥顿时更加恶臭,池卿博的两只手也变成了青黑色,他并不急躁,将两只手都埋进淤泥中,这才有空对铁慈解释,“人面蛛花花开只有一瞬,再开花就得看运气,我们运气好撞上了它开花,就得赶紧采。人面蛛花能用的只有那根舌头样的花萼,得用生在它根部淤泥里的毒虫才能诱出,而采花萼的时候必然会中毒,但生着它的淤泥里代代谢了无数的人面蛛花,还落着胭脂草的草籽,正好可以解毒。” 萧雪崖再次睁开眼睛,正看见池卿博用埋过臭泥的手,拈起那粘着泥的软哒哒的舌头样的玩意,笑道:“这东西看着恶心,却是好多南地毒物的解药之一,我的毒,萧总管的毒,都用得上。” 萧雪崖猛地把眼睛又闭上了。冷声道:“我不吃。” 铁慈对池卿博道:“好的,萧大帅不吃,不用管他。谁想一辈子当瘫子咱还能拦着不成?” 萧雪崖再次睁开眼,毫无表情地盯着铁慈。 铁慈伸手,对他做了个瘫子在地上爬的动作。 她尊重所有残疾者,他人之苦可不知但不可戏,但她不乐意尊重萧雪崖。 哪来那么多臭毛病呢。 萧雪崖气得又把眼睛给闭上了,看样子短期之内是不打算再睁开了。 一行人继续往山里走,越往里走越是树木虬结,遮天蔽日。巨大的藤蔓根根倒挂,和合抱粗的树纠缠在一起,再从树冠上垂落,远远望去像大片大片的藤瀑布。 时不时有松鼠和猕猴自树冠上飞蹿,尾巴搅动翠叶,日色金光乱射。 一直有遥遥的小调声悠悠传来,伴随着前行的路途,只有铁慈听得见。 她微笑着行走,心想着这小曲儿吹得不错。 只是心中隐约觉得哪里有点不对,一时却想不起来。 丹霜持刀走在最前面,负责劈砍荆棘灌木,清理出一条能走的路,饶是如此,冯桓这样的公子哥儿还是走得跌跌撞撞,锦缎衣衫被撕扯得一条一条如乞丐。 不过他没有叫苦,不是变坚强了,而是知道叫在铁慈面前叫苦也没用。 他不叫苦,丹霜倒不习惯,一边顺手扶他一把,一边讥笑道:“一点不平的路就走成这样,这要遇见蛇虫蚁兽,记得赶紧自己先跑……” 她忽然顿了顿,冯桓茫然地看着她。 铁慈已经反应过来,霍然转身。 蛇虫蚁兽! 偌大密林,一路走来,竟然没有看见任何蛇虫蚁兽! 所以小曲儿分外清晰,所以她直觉这清晰特别奇怪,这午后的密林里,除了风声和偶尔的鸟叫,竟然没有别的生物行走发出的细碎之音。 这不正常。 铁慈站定,四面看看,看见前方大树之下有一个碗大的洞,她蹲下身,拔出匕首挖掘,腰间的荷包垂落在地上。 片刻之后她挖出一个大洞,露出里头已经被吃空的树干,无数的红头黑尾,指甲大的蚂蚁四散奔逃。 那蚂蚁数量极多,看得人头皮发麻。 池卿博在铁慈身后惊讶地道:“火头蚁!这东西极其凶悍,且一窝数量极多,哪怕遇见虎豹之类都能一拥而上,转眼就能将虎豹都啃得骨头都不剩,在咱们黔州燕南,遇上虎豹不可怕,遇上这东西就要赶紧逃……但它们既然离我们这么近,为什么不攻击我们?” 不仅不攻击,还好像有点害怕,铁慈往前凑了凑,果然那些火头蚁奔逃得更快了。 铁慈观察了一会,问:“你说它们吃虎豹连骨头都不会剩下?” “是啊,所以闻者色变。” 铁慈听着,将蚂蚁窝的一头堵住,火头蚁只能往一个方向奔逃,铁慈在那头张开一个布袋,蚂蚁就全部进了那个布袋之中。 蚂蚁数量极多,竟然将布袋小小地坠弯了,铁慈问:“这些蚂蚁吃什么?” 池卿博看得一脸惊讶,急忙阻止:“您是要豢养这些蚂蚁吗?这东西凶悍,什么都咬,布袋会被咬破的,爬到你身上就麻烦了……” 果然眨眼之间,布袋就出现了无数小洞,铁慈不急不忙地又掏出一个通体透明的瓶子,把袋子塞了进去,往里面撒了点干粮碎,将盖子盖上,系在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