皆由卿行止
由鲜血烧成归途叫人难以呼吸。 沉照溪摁着心口,不自觉地回头朝山上那闪烁的亮点的地方看去。 猎宫…… 就这么被烧了吗? 她腿下一软,若不是能扶着树干,恐怕会就此跪下。 “沉姑娘!沉姑娘!” 刚将萧瑾蘅安置好的萧瑎折返回来,便瞧见她这副模样,连忙上前想要将她扶住。 “可是方才他对你做了什么?” 沉照溪下意识避开他的手,嘴唇嗫嚅几下,却是说不出半个字的。 无奈,只得指了指身后燃烧的猎宫,拜托萧瑎快些带人将火势控制。 见她这样,萧瑎心中暗道不妙,捏着下巴上生出的胡茬寻思好一会,也没想到什么安慰人的话,只得眼巴巴地看着沉照溪从自己面前踉踉跄跄地跑远。 大帐中聚集了五六位医官,两侧还有宫娥捧着沾染了血色铜盆。 沉照溪顿时怔愣在原地,没了上前的勇气。 萧瑎匆匆带兵上猎宫闹出不少动静,此时消息已传遍整座猎苑,帐外也陆续有臣子与宗室匆匆而至。 隐隐的交谈声后,便听得小声啜泣。 这些惺惺作态之声让沉照溪心烦,藏在袖子中的手也渐渐攥紧。 直至帐外的响动隐隐有要影响那些正施针的医官时,沉照溪终是再也忍不住,深吸一口气便抽剑而出。 她指着跪在最前的绯袍长者,发出沉愠的责问:“陛下还未怎么,哭什么?!吵什么?!” 面前人一贯被人捧着,何时叫人这般用剑威胁过;当下便怒了,起身指着沉照溪骂道:“陛下帐前,你胆敢不敬?不想活了?” “诸位在帐前啜泪,便是敬了?!” “你?!” 被沉照溪这一问,那老者却是冷静不少,抚须打量几眼,心中便有了决断;“你便是陛下弄的那什么鸾台,封的从八品典簿吧?” 他将‘从八品’几个字咬得很重,倨傲至极。 沉照溪匆匆扫视,的确,在场的诸位,甚至里面的医官,品职都比她要高上好些。 间沉照溪不说话,那老者稍稍俯身,用只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如今陛下年轻,玩心难免也重些;听老夫一句劝,若她哪日倦了,典簿与这鸾台……啧啧啧~” “你放肆!陛下的决断容不得你置喙!” 沉照溪连着退了好几步,这才勉强稳住身形;剑却垂在身侧,一时也没有再提起来。 “放肆!照溪,莫要没了规矩!” 听到熟悉的声音,沉照溪猛然抬头,正巧对上沉之舟那隐忍却还是流露出急切的眼。 沉之舟阔步走来,默不作声地将沉照溪挡住。 “这番是小女没规矩,陆大人莫怪,莫怪。”沉之舟拱手作揖,放低了些姿态;“这陛下似是受了伤的,咱这般闹哄哄地聚在帐前,稍后陛下醒来若要治罪便是不好了。” 官大半级到底也能压人,趁他愣神之际,沉之舟又作严肃状,转身对沉照溪道:“过往你既常伴陛下身侧,现下也赶快进去照顾着,莫要再掺和别的了。” 沉照溪挣扎片刻,还是不情不愿地向面前众人行礼;“方才沉某失言,万望诸位莫怪。” 再入帐中,心又不免沉了几分。 沉照溪咬着唇,看帐中人忙忙碌碌,只觉自己被踢出局外。 她躲在角落,深深吸气,吐气,循环往复,硬是将眼眶中的泪水逼了回去。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屏风内传来声难以自抑的惊喜。 沉照溪顿时回神,叁两步绕过屏风冲了进去。 “怎么样?!告诉我,告诉我,陛下最亲近的人便是我了!我……” 她突然噎住,先前萧时秋与那陆姓大臣的话一直在耳边萦绕,惹得沉照溪手足无措。 明明就是最亲近的人,却也是最无从启齿的。 她们的情。 为首的医官擦着头上的薄汗,并未发觉沉照溪的异常;他早就被萧瑾蘅嘱咐过了,未有任何不满,一五一十道:“臣等方才处理了陛下的伤,又替陛下施了针,喂了些汤药,目下脉象算是稳住。只…脱力脱水有些久,怕是要过些时日才能醒来。” 他不敢说,萧瑾蘅实则似乎不愿意醒来…… “好……好……” 沉照溪反复念叨着这句,跪倒在萧瑾蘅榻前。 身边的一干人等见沉照溪这般,也纷纷退下,给她的清净。 “萧瑾蘅……” 沉照溪看着萧瑾蘅那露在锦被外泛白的指关节,不禁伸手想去碰,却在只差咫尺时,又瑟缩回去。 随着那些医官出帐,嘈杂声又起,且隐隐有愈演愈烈之势。 沉照溪揉了揉眉心,方欲起身到帐外瞧瞧,便听得萧瑎一声怒吼。 “滚!都给老子滚!老子有御赐虎符!谁再嚷嚷老子就把他丢回去!” 紧接着便是兵甲碰撞之声,想来萧瑎已经动手立威。 有萧瑎这个活阎王在,沉照溪稍稍宽心,继而又将重心放到萧瑾蘅的身上。 帐外很快归于平静,萧瑎掀帘入帐,匆匆走到沉照溪身侧;“呃……沉姑娘…方才医官都说了,阿蘅她……会没事的,你要不……” “猎宫如何?” 沉照溪强撑着一口气,并不想听萧瑎的废话。 “没有全烧着,就关阿蘅的那个偏室,已经让人控制住了,你……” “萧时秋的那些爪牙如何?” 提到这个,萧瑎的情绪不免激动起来;“奇了!猎宫着火的那刻,不论是禁军还有宫侍都有人服毒自尽。现在裴修正处理着呢,不知道宫中是不是也这般。” “懂了,麻烦雍王殿下让人仔细着,以免那些人还有什么后手。” “你……是不是嫌我烦?”萧瑎见沉照溪微蹙的眉头,后知后觉;“最后一句话,说完我就走。” 沉照溪无奈,“请说……” 萧瑎瞧着有些紧张,一时手都不知道往哪搁;“我,呃……先前我对你有些偏见,呃……我道歉……” “殿下说完了?” “呃,嗯……” 沉照溪只觉自己快要压不住把萧瑎赶出去的心;“那殿下快些去忙吧。” 终于将萧瑎送走,连日来的疲倦与胆战心惊一齐上涌,沉照溪跪在萧瑾蘅的榻前,大口喘着气。 倏忽间,萧瑾蘅的指尖颤动了下,沉照溪以为自己眼花,却还是上前执起她的手。 “萧瑾蘅?!萧瑾蘅!……” 她一声声唤着,榻上的人终是难耐地撇了撇嘴角;“衣……衣……” 萧瑾蘅的脸颊肿着,说的话也含糊不清,沉照溪附在她唇边听了许久,才听出个大概。 她让沉照溪将中衣夹层里的东西取出来。 沉照溪不忍这般翻动萧瑾蘅,却是拗不过她,费了好些功夫才将那溅了血的中衣脱下。 细细摸来,后背的位置不似别处柔软,沉照溪寻到剪刀,小心翼翼地将那块裁出,将其中的绢布取下。 那绢布上用金线密密麻麻绣了不少字,沉照溪就着烛火,轻念出声。 前段通篇皆是萧瑾蘅在细数自己的不足,读来与罪己诏无异。 “朕之嗣女挽月,幼而岐嶷,可承大统;即遵典制,持服十五日,布告天下;释服,继帝位……”泪珠一颗颗地砸在绢布上,金线愈发黯然;“朕忧其年幼,遂晋鸾台典簿沉照溪为正一品鸾台珺。于新帝及笄前,一切要事,乃至废立,皆由卿行止……若有违逆,以此旨诛之……” 那绢布被匆匆团起,而后又被沉照溪置在焰上。 “嘶!” 火舌无眼,顷刻便灼得柔荑有了红痕。 不能让人知道……不能让人知道…… 沉照溪忍着剧痛,看着那绢布被烧干净了才收回手,跌跌撞撞地转身回到榻前。 “萧瑾蘅……你疯了吗?疯了吗?!”沉照溪不停地砸着床沿,似乎刚才的灼痛已经不能让她清醒;“你写这些……你写这些足以叫江山倾覆呐……之前你耗了这么多心血求的算什么?!算什么……” 双臂渐渐无力地垂在身侧,沉照溪低下头,咬着唇竭力让自己哭得小声些。 “沉姐姐……” 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探到面前,沉照溪忙地上前握住。 “烧都烧了……别哭……别哭……”萧瑾蘅还想替她拭去泪珠,却被沉照溪死死锢着;“看呐,我这不是好好的……” 被萧时秋说了那么多,她当真有一瞬想要就此撒手人寰。 可方才沉照溪被为难,萧瑾蘅听了个真切却又做不了什么。 几番挣扎,总归这世间还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