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之燕燕 第56节
杨玉蝉立刻起来,给代教授鞠了个躬,有些激动的说:“代教授,我一直特别崇拜您!我和我的同学都特别崇拜您!”不过代教授的课,他们是都没上过的,没有推荐信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们日后都不打算进入政府部门做翻译,代教授主讲外文,他们觉得跟他们的生活太遥远了。 代玉书笑着说:“坐下说话,坐下说。我记得你,你跟几个同学办的读书会十分受欢迎,我一次都没有落下,每回都去你们的读书会上找书看。” 杨玉蝉一听这话,脸顿时红了,浑身充满了氢气一般,要像气球一样飘起来了。 代玉书转头对祝颜舒说:“我听说您是祝老先生的女儿以后,就一直非常敬佩您了。我无缘见到祝老先生金面,却从您的身上看到了祝老先生的风骨。当年祝老先生向各个学校共捐了几万本书,现在我们大学里的图书馆还珍藏着当年祝老先生捐赠的书籍,替学生开目启明,祝老先生走了在我们所有人的前面。” 祝颜舒听到提起了父亲,面容微肃,静静听完才解释:“您误会了,这是小蝉和他的同学们做的工作,与我无关。” 代玉书笑着说:“没有您的支持,哪里可能成功呢?” 祝颜舒笑着摆手:“我不及父亲半分,最多是出了些钱罢了,一些阿堵物而已,拿出来说反倒是引人嘲笑。” 代玉书嘲讽道:“若真有那清高绝俗的人儿不靠阿堵物生活,我还真愿意见识见识呢!” 祝颜舒笑起来,指着苏纯钧说:“这时瞧出来了,果然是师徒呢。” 苏纯钧平时说话偶尔也会冒出这个调调,现在杨玉燕也有几分。 一桌的人都笑起来,唯有杨玉蝉心不在焉,刚才飘飘欲仙,现在像是过了四个小时的氢气球,已经无法再升高,正在缓缓降落。代教授的直言不讳令她更加自惭。人人都看清的事,她看不清。 她到底自误了多久呢…… 张妈端着饭菜过来了! 浓浓的香气杀人于无形。 张妈特意将肉燥子饼摆在了代教授的面前,笑着说:“您多吃点。” 代玉书忙道:“让您费心了。” 张妈:“不用客气!苏老师可从来不客气。”然后在苏纯钧面前也放了一盘,不过是鸡蛋咸菜饼,还多摆了一碗甜酱,都快成自家人了,张妈也不跟他客气,直接说:“你凑和点吃吧,今早没功夫做。” 苏纯钧果然不客气,揭开饼皮笑道:“还有鸡蛋呢,下回您只放咸菜就行了。” 张妈笑道:“那我听您的,还省了我的事呢。” 杨玉燕的最简单,外面买的包子两只。 杨玉蝉今天也是吃包子,张妈一起买的。 最后是祝颜舒的早饭,最麻烦,也最香,一碗热气腾腾的黄鱼面。 一上桌人人的眼晴都往那边看。 张妈欢喜道:“那卖鱼的可算来了!我一早上看到他就高兴!太太,快尝尝。” 祝颜舒也是双目放光采,喝了口汤,笑道:“好鲜!可馋死我了!” 张妈:“太太您吃着好就行。我让他还跟以前一样,每天早上送两条过来。” 张妈的早饭是鲜肉元宵,她喜欢吃这个,特意多包了,每天早上下一碗,全是她的。 张妈躲去客厅吃了,不然她在这里吃叫杨玉燕看到了,她一定也说要吃!那张妈就不得不把早饭让出去了。 张妈躲出去,代玉书有些不解,他看得出来这一家人跟张妈的感情十分真诚,必不会跟她讲究这主仆之别。难道是因为今天有客人张妈才出去吃的? 苏纯钧小声跟他说:“张妈躲出去吃好的了。” 张妈在隔窗之外的客厅扬声道:“苏老师,我听得见!” 代玉书终于忍不住笑起来。 真是一家子妙人。 第56章 过十二点了,先这么多吧,晚安 早饭过后,代玉书送上了他带来的礼物。 一束鲜花,一个提袋。 鲜花当然是送给祝女士的,在英国求学多年的他认为送花给女士是一种礼貌,当然,回国以后,他送花的对象都是年过半百的老太太。 但据他所知,祝女士却是一位完全西化的女性。她没有接受过三从四德的教育,没有缠过小脚。 在他的同事珍藏的一张照片上可以看到阳光下草坪上的祝女士骑着一辆自行车,笑容得意又风采夺目,照片中的她大概十七八岁大,正是青春妙龄,不输画报上的电影明星,而明星却未必有她当时的快活与自由。 在祝女士结婚以后,关于她的事就变少了,直到杨虚鹤登报离婚,大家才对她婚后的生活有了些微的了解。 杨虚鹤在登报的那则离婚书中曾言道“你如火焰般美丽,却令我不敢靠近”、“触碰你,必会令我受伤”。 便有人认为这是说祝女士在家庭生活中过于强势,令丈夫苦不堪言。这样一来,一个不温柔的母老虎,怎么能怪男人离开她呢? 不过在大学中,那些认识祝老先生或认识祝女士的人口中,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祝女士热情、好学、好交友。她每天都与许多朋友相伴在一起,他们一起读书,游戏,十分投契。 同事道他曾有幸与祝女士一起排演一部戏剧,正是莎士比亚的名作《罗密欧与茱丽叶》。不过祝女士十分调皮,她要所有参演的人都必须在说完自己的台词后,还要再加上一句自己的点评,这样才有意思。 于是有人就在念完茱丽叶初见罗密欧的台词后说“茱丽叶身边肯定全都是丑八怪”。 下面有人说那是因为贵族少女肯定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见的男人太少了,才会被罗密欧吸引。 又有人说茱丽叶年纪还小,本来就没见过太多人,再说她平时就是坐车出门,路边看到的都是衣不蔽体的奴隶与过度劳动而早衰的普通百姓,那自然不能令她倾心。 最后结论,茱丽叶与罗密欧的相爱其实一点也不偶然。他们门当户对,都是这座城中最著名的家族,所以对这座城市的感情、受到的神学教育、平时交往的朋友,认识的人,等等,基本全都是一致的!而且他们都是家族中不喜争斗的人。所以他们一见面再一聊天,就会发现对方是自己的灵魂伴侣了,因为他们有太多相似的地方了。 这出已经非常熟悉的戏剧,因为祝女士的建议,从排演时到正式演出,大家都热情高涨,而且充满了欢乐。 最后,也成为了这个同事心中最美好的回忆之一。 代玉书思量再三,还是带上了一束鲜花。其中并无追求之意。他只是认为在冬日送上这一束鲜花,更能令人心情愉悦美丽。而且祝女士也绝不会认为这是对她的侮辱或冒犯。 祝颜舒看到鲜花,立刻起身双手接过来,笑道:“在冬天还能看到这么好的花真是太好了!张妈,快插起来!” 张妈早就把花瓶拿出来了,说:“上回还是苏老师送了两枝花插了几天。”她高兴的把鲜花拿去插瓶,再拿出来摆在客厅窗前的小桌上,将点唱机往里放了放,让阳光刚好洒在花束上,更将花儿衬托得美丽无比。 苏老师趁机看了一眼杨二小姐,两人当着师长们的面对了下眼神,再各自转开低笑,十分满足。 因为今天招待代教授,所以祝女士带着两个女儿坐在长沙发上,苏老师和代教授坐在对面的单人沙发上。苏老师只得一把沙发椅坐,还要时不时的站起来帮张妈接东西、递东西。 与另一边的杨二小姐仿佛隔出了一条天河。 杨玉燕坐在沙发上,手指绕着辫子,光明正大的在大人们的谈话中走神,看到苏老师走过来,悄悄伸脚从后面轻轻碰了下他的裤腿。 坐在上方的祝女士与代教授都看到了,都装作没看到,继续热情的聊。 祝颜舒:“这花可是花了不少钱吧?” 代玉书笑道:“不值一文,这是我让学生从学校的温室中剪的。” 建校之时,学校中的老师们就说要培养学生们的各种能力,不能最后教出一堆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只会读书的人。 于是学校里就养牛养鸡养羊,种田织布养蚕,什么都做,什么都有。 当时代玉书就提了意见,认为不该只一味的让学生学种田种麦子,他们是在城里啊,要会变通,要更注重经济效益。换句话说,教会学生们赚钱养家。 校长认为有道理,请他具体说说。 他就建议学校不是建了个温室种菜吗?还可以种花啊!种菜哪有种花赚钱呀。 “也没有种花快啊。”代玉书指着瓶中的花束道,“这一束花放在个面卖少说也要卖个五毛八毛的。” 苏纯钧笑道:“在戏院门口可以卖一块。” 代玉书指着他说:“瞧,这里有个懂行的。现在学校里就只有这个温室的花是能赚钱的,剩下的养出来的鸡羊,大多都给学生加菜了。”他再指着苏纯钧,“不信,问他有没有偷过鸡窝里的鸡蛋?有没有偷过鸡?” 苏纯钧摇头:“鸡没有偷过,只是捡到过鸡蛋。” 一屋子的人都笑起来。 张妈还问:“苏老师,你会做鸡蛋吗?那捡来的鸡蛋是怎么吃的?” 苏纯钧马上说:“怎么不会呢?我会煮荷包蛋啊!” 众人更加要笑。 代玉书再看苏纯钧,仿佛刚刚发现:“我前两天还没注意,你这是吃胖了啊。以前瘦得像纸片,现在这脸上瞧着都有肉了。” 苏纯钧转眼看张妈,起身做揖:“这都是张妈的功劳呢。” 张妈吓了一跳,连忙躲开:“哟,可不敢!折煞人呢!” 代玉书道:“还有几分薄礼,实在不成敬意。” 剩下的就是过年登门作客的老东西了,虽然年已经过完了,但礼物还是可以继续送的,提袋中除了糖果之外,只有一件是他认真准备的。 是一副仿画,就是代玉书自己画的。 他虽任教授,一月工资并不少,而他吃住都在学校,所穿也全是旧衣旧鞋,并没有多少需要花销的地方。但他把钱几乎都花在了学生的身上,所以根本没有积蓄。轮到要送礼时,只好自己动手了。 祝颜舒看到画轴就十分惊讶了,捧在手上看代玉书:“代教授,这是……” 代玉书:“只是拙作而已,难登大雅之堂,仅供您闲时赏玩就好。” 祝颜舒站起来,轻轻将画展开。 展开就是十分俗气又十分漂亮的钟馗驱鬼图,乍一看与年画很像,但仔细一看就知道不简单,因为它仿的是吴道子的风格与画法,而且已有七分神气在内了。 这画,就连张妈也喜欢啊,虽然她看不出什么画法风格,仅一见就道:“这个好!正月就该挂这个!” 祝颜舒连忙说:“燕燕,你把那边的案清干净。” 杨玉燕就赶紧起身,苏纯钧也跑得极快,两人合力将墙边一张条案上的东西都搬开,再将条案搬到屋子正当中,祝颜舒快步上去,将画平平展展的铺好,这才好好欣赏这画的笔触与用意。 吴道子的画风集写实与写意为一体,令人一见便能认出画中是什么人物,精、气、神俱全。现在有许多人都模仿吴道子的画,实在是他的画与现在西方画中的结构十分接近,仿佛殊途同归,更兼吴道子是古人,反衬得西人不如古人,持此观念的人实在不是少数。 第57章 书是不会借的 祝家曾藏有吴道子的几幅真迹,但在分家之后就不知去向了。祝颜舒幼时学画,用的就是祝老爷子作的仿画。幼时的闲情到今日早就所剩无已,今日乍然得见一幅吴道子的仿画,瞬间就将祝颜舒拉到了二十年以前。 她静静的欣赏了近十分钟,屋中其他人竟然不敢出声,连杨玉燕都无比安静的站在苏纯钧旁边。 “真是精妙。”祝颜舒直起身,收起浮动的情绪,含着笑与代教授说,“代先生技巧高超,令我都看入了迷。” 代玉书也是受宠若惊。他在英国留学时可没学过画,这还是回国以后,进了大学,与各路学者相交以后才萌发的兴趣。这幅画是他去年所作的画中最为满意的一幅,一直都只是珍藏在自己的书房里,还没有拿给别人看。 他总担心班门弄斧,所作诗画从来不敢轻易示人,非亲友而不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