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节
书迷正在阅读:涉江采蕖归(古言1v1)、大小姐不可抗拒(NPH)、痴恋你(骨科 兄妹)、这白莲女配我不当了、交易(校园NP,高H,全C)、七零之国营饭店小厨娘、清冷毒舌A和他的顶级E [末世]、伪装兄妹(校园 高H)、[星际ABO] 上将,你人设又崩了、穿成科举文里的嫡长孙
大概, 这也是大明宫给那些手握至高权力的皇帝的一种诅咒。 路过前朝, 只见先前花天锦地的含元殿里,只剩下几个内侍,正小心翼翼地收拾着残羹冷炙, 方才还挤满了宾客的座位,如今已经尽数空落。 前殿已经灯火晦暗, 黑暗中可以见到有金吾卫的轮廓, 在一片迷茫中来来回回地行走守夜。可愈往内禁走,反而愈明亮起来。 这样反常的对比,更显出了今夕的不平之夜。 紫宸殿外重重把守,森严紧密,兵刃的冷光在秋风中闪烁着光砾,金吾卫首领见公主与宰相步步走上来, 抱拳迎上道, “公主,房相。” 宰相负手点头,开口客套一句,“事发突然, 将军值夜辛苦。陛下,可安好?” “方才,末将听闻陛下醒过来了, 具体情形,还尚且不知。” 房相嗯了声,然后站在高大的殿门外,环袖躬身,高声道,“陛下,臣房相如,前来觐见——” 内侍立即跑去同传,等了片刻,漱鸢四下环顾一圈,却很是诧异,悄悄拉了一下宰相的衣摆,喃喃道,“为何此处没有旁人?难道,九兄和岱哥哥已经走了?” 来不及说什么,只见雕龙刻云的宫门开了一条小缝,内侍从里头钻了出来,施礼道,“圣人准奏。” 宰相提衫上前,漱鸢也跟了过去,谁知,刚等房相如迈进宫门,只见内侍抬手一拦截,抱歉道,“公主留步。” 漱鸢愣住,蹙眉反问,“大胆,你可知父亲也召我前来?” 内侍垂首,答,“陛下有言,先请房相入内,公主请再等片刻。” 漱鸢怔忪地抬头看向房相如,有些担心之意,宰相只是微微点头,仿佛在安慰她似的,道,“臣先去了。” 殿门有合上了,将房相如的身影关了进去。 公主孤零零地立在殿外等着,抬起头仰望,天上冷色月光,人间满地落霜。此时,虽未及深秋,她却不由得轻轻打了个寒颤,小心翼翼地将外衫紧了紧。 身边没有旁人,她也不再是小孩子,不喜欢一堆人跟着,所以老早就将贴身宫人打发回去了。 内侍此时呈上披风,道,“夜凉,公主披上外衣吧。” 漱鸢看了一眼,只觉得这衣服穿上略热,可不穿又凉,实在是鸡肋,如此两难的心情叫她生出莫名的焦躁,一时间竟有些惴惴不安,总觉得有种心慌之感。 她摇了摇头拒绝掉,然后不经意地随口一问,“皇后娘娘何时回去的?其他人呢?岱哥哥和九兄也走了吗?” 内侍如实回答,“回公主,圣人醒来后就请皇后娘娘回清宁殿歇息了。四大王和九大王本想陪着,可圣人也叫他们二人先回了。” 宫灯摇曳,红彤彤的光也地上跟着摆来摆去,公主垂眸,“那,父亲醒来后,可和母亲与几位兄长说什么了吗?” 她自己知道,打探天子之言乃是大忌,可是为了想验证自己的猜测,她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果然,内侍答道,“回公主。四大王走了之后,九大王在里头呆了一阵子,不过,奴也不清楚。” 漱鸢心中了然,面上却对他说的话没有任何惊讶,只是平静地哦了一声,亦不再多言。 看来,九兄继位之事,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无论她在重生多少回,做出什么样的改变,历史的滚滚车轮的方向,却永远不会改变。 她直起身子揽袖在廊庑前踱步,思忖着日后的打算。她想,到目前为止,她和九兄也不曾生过什么太大的过节,英娘那头的不快也已经解开了。还有什么,能阻止她和房相如的呢? 父亲赏识他,也仰仗他,将最心爱的女儿赐给宰相,这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妥。即便是从前没有过这个先例,可规矩也是人定的,破除规矩,也不是不可以。 更何况房相如身揽诸多奇功,从来也没有求过什么,倘若他日后开口求尚公主,那有什么好拒绝推辞的呢?再来,她也不是善弄权势的那种人,倚傍一个宰相,她也不会做什么事情的。 这时候,殿内有云云走动声,她抬头,只听殿门哐——的一声缓缓打开,沉重,喑哑,浸透了今夜的萧瑟与沉闷。 宰相自内而出,行迈靡靡,袖角轻垂,仿佛受了什么打击似的。 内侍出来宣永阳公主进殿。 可公主却不进去,只身迎上房相如,在他身侧低声道,“怎么了,父亲和你说什么了?” 房相如眸色沉沉如夜,抿唇不语,这叫漱鸢看得心有余悸——从未见过宰相这般模样,看来是情况不妙。 公主有些担忧,复问了一句,“为何不说话?发生什么事了?” 此时房相如才慢慢转过身子,视线飘落到她的身上,眼神中有些伤痛的意味,他轻轻扬了一下唇角,却不是笑着的模样,低声道,“陛下传召公主。公主进去好生陪一陪陛下吧。臣……先回中书省了。” 漱鸢不知何故,本想再多说几句,可身后的内侍又重复了一遍:“公主,陛下传召。您快进去吧……” 房相如对她轻轻颔首,用口型说了一个“去吧”。 漱鸢不明所以,可眼下不能太过纠缠,只得望着他后退几步,然后转身回去。 “有事我会找你的……” 他听见她临去前,这样对他最后说道。然后,他目送着她走进去后,这才转身离开。 进了紫宸殿,并没有她想像中的轻快的氛围,浓重的御前香缭绕在眼前,如梦如境。梁上的宫灯昏昏暗暗,垂下来的穗子显得略有疲态,一切都叫人看得心里发颤。 内侍引路至帐前后,徐徐退下,步子没发出半点声响。 此时,皇帝卧在榻上沉沉闭目。大概是方才与宰相说了太多的话,因此,此刻他有些疲累。 漱鸢隔着帐子看到了父亲,他平静地躺在榻上,没有什么精神,像个病人,而非帝王,又或者,更像个父亲。 她呼吸一窒,启唇轻声唤道,“阿耶——” 自从她十三岁归宫后,再也没有像从前在旧府邸那时候叫过他‘阿耶’了。 宫中有宫中的规矩,人前要称呼皇帝为“父亲”,这样才显得庄重严肃。 她记得管教宫人教她的话,这一叫,便是三年。如今想来,竟是很久都没有这般孩子气地叫过他了。 “阿耶……阿耶……”她又叫了一声,气息轻柔,生怕惊搅了父亲的休息。 这一声终于将皇帝渐渐唤醒,他隔着纱帐看到公主,欣慰一笑,勉强抬手叫她过去。 漱鸢打起纱帘,凑仅一看,不由得后背升起一阵冷意。 只见父亲面色沉沉如土灰,嘴唇干涸,双眼像是困觉睁不开似的,硬撑着望着她。 漱鸢扑坐在榻边,握起父亲的手,道,“父亲,他们说你醒来了。我很开心,可是……你为何成了……这般模样。” 话说着,泪滴就不由自主地自眼角流下,她没有像孩子似的嚎啕大哭,只是静静地流着眼泪。 皇帝看得皱眉,吃力的抬起手替她擦去些泪滴,声音透着疲惫,安慰道,“鸢儿,你不必难过。我现在才明白,人固有一死。” 公主自己抬手抹掉眼泪,摇着头道,“今日是千秋节,阿耶勿要说这些话。你好好休息,过几天就会好的。” 她触摸到了自己的眼泪,滚烫的,真挚的。 她本以为自己的泪水已经在上辈子流尽了,重活一世,任何悲欢离合在她眼中都变得不足为道,可是,在这一刻,她还是哭了。 知道父亲会离去,可没有想到这一次会来得这样快。 突如其来,一如前世给她的打击那般。 皇帝的发冠已经被拆卸下来,头发披在枕头上,露出里头苍白的痕迹,他沉沉道,“我知道,是你叫太医令送的那些参汤……” 公主抽泣,“阿耶不该服散……更不该听信那天竺方士……” 皇帝听到这句,闭目笑了笑,声音仿佛万年的古木吱吱呀呀地移动着,“你还小,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很多事情你还不懂。鸢儿,人一旦坐到了我这个位子上,如同身处高山云雾中,不知再去期盼什么好。站无人的山巅之上,见日月千古,星辰万载,你会开始奢望与它们一样……” “风雨或尘烟,前朝或后世,我们都是一粒砂砾罢了……” “可是,我多希望长长久久的留在这大华人间,亲眼目睹它万代万世的繁华更迭。” 皇帝说完,自己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大概,是我想错了。” 公主俯身跪坐在榻前,直起身子握住父亲的手,将他的手背贴在自己的脸上,企图传递一些温暖,喃喃道,“不会的。你会好起来的,阿耶。等你好了,我陪你去杏岗上,看满山红叶。” “红叶?”皇帝眼神漫起了一层迷雾,仿佛望到了极远的地方,道,“你母亲很喜欢看洛阳的红叶……” 漱鸢怔怔地听着,依稀回想起从前幼时,母亲常常抱着她去登高,然后看遍晚秋红叶如火,再映着晚霞而归。 穿堂风细细慢慢地刮了进来,将烛火晃了一晃,公主外衫轻轻飘起又落下,纷纷扬扬,显得落寞。 “阿耶,你恨阿娘吗?”公主的声音低微极了,细碎如白瓷小铃,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皇帝听罢,眼睛愣愣地望着脑顶繁琐华丽的幔帐许久,然后,仿佛心中积压多年的苦闷终于可以说出来似的,沉沉地叹出一口气。 “你恨我吗?鸢儿,你会讨厌阿耶吗?” 九五之尊问着她,像个急着等待答案的孩子似的。 漱鸢不解,“我如何会恨您,您是对我最好的阿耶啊。” 皇帝眉头堆砌而起,满目苦楚,他紧紧抿唇,似是有口难言。他睁开眼看着眼前乖巧美丽的女儿,难过地沉沉道,“当初……我让房相如在弘文馆教你念书,念得不是《女诫》,而是《六爻》,你,你不知道为何么……” 漱鸢不知所措起来,这事情当初房相如在刚刚教她的时候还奇怪过,为何陛下要他交给公主这些晦涩难懂的书籍,可圣意难测,他也未在多言。后来,她还和房相如抱怨过自己看不通顺,学着无趣。 “儿不知为何。” 大殿沉寂了片刻,皇帝才慢慢道,“突厥之事突发紧急,朝中主和之声此起彼伏,百姓才休养生息,我无奈之下,本想忍痛……送你去和亲。” 这话叫公主听得浑身一震,身子颓然地向后坐了下去,皇帝看出来她的惊讶,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手,道,“后来此事不了了之,再加上房相如三番进言,也就算了过去了。还好,我还可以将你留在身边。” 公主恍惚之际,忽然感到一只手盖在了她的脸颊上,道,“所以,你会恨阿耶吗?鸢儿,告诉我。” 漱鸢已经不哭了,视线望着皇帝,苦涩道,“那,将我送去,阿耶,舍得吗?” 皇帝一愣,然后笑了,仿佛从现实中回到了很久以前,在牡丹花丛前,也有一个人曾经这么问过他——‘送我去太子那,你会舍得吗?’ 公主见皇帝神情微变,不由得有些担忧,于是轻声唤了一句他,“阿耶,你若是累了,儿今日先回去了。” 说着,她缓缓提衫欲起身拜退,忽然,只听一声沉沉。 “你母亲……也这样问过我……” 皇帝说完,偏过头来看她,只见公主出落得愈发淑丽,也越来越像她母亲了。他换换抬手,示意她坐回来,坐在他的身边。 漱鸢听到方才那些话自然是震惊的,她从未想过父亲曾经打算送她去突厥和亲,这对她来说既是打击也是难过。 可是这种情况下,她只是一脸平静,淡淡地望着他,仿佛只是看一个年迈病弱的老者似的,目光柔和,轻声道,“阿耶,和我再说说母亲好吗?” 洛阳旧府邸,母亲的死一直是她心中的一个结。她当时还很小,没有人和她说过这事情,只是问起来的时候,都会低头说一句,“睿夫人是突发急症去的。” 从此,令睿姬似乎就成了众人缄口不提的所在。 关于母亲,她听过了很多种形容,好的,或是不好的。有的说她美丽非凡,有的却说她是祸国之色;有人说,她出身高门,有的人却说,她是前朝欲孽。 其他的,有人说她很爱父亲,可是也有人说过,她在父亲和太子这两兄弟之间挑拨离间,引起不和,最后逼得父亲发起洛阳之变…… 漱鸢轻轻颤声,将多年来心底的疑问说了出来,“阿耶,母亲她,是你下令赐鸩酒的么……” 说完,殿外忽然潮气四升,乌云遮玉,星光黯淡,晚风骤起,然后只听直棂窗外远雷隆隆,仿佛战马嘶鸣。紧接着,淅淅沥沥,愈来愈紧,愈来愈急,一场秋雨,就这么悄然而至。 长安城内的千秋盛典在突如其来的急雨中就这么散了,街上没来得及收起来的彩灯瞬间被浇得熄灭,升起一阵直直的青烟,然后在夜色中晕开。 方才还在欢声笑语夜游于街的百姓,这时候纷纷顶着斗笠跑回坊中去了,有的来不及走,只得躲在酒坊的檐下,眼睁睁地看着那盛京之景,一点点湮没在连绵的秋雨中。 第6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