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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蛮生倒不是没这样的胆子,只是他就乐在跟舒坦日子唱反调,卖盗版、倒佛牌这些生意能有多大出息呢?两天之后,心意已决的顾蛮生就收拾一新,杀上了鹏信公司的大门。他用从贝时远那儿借来的钱先给自己置办了一身行头,西装,领带,公文包,还有一副平光的金丝框眼镜,又让朱旸充当助理,反正摆足了一副用以唬人的“顾总”的派头。 杨景才起初还当顾蛮生是个有经验的销售业务员,聊深了才发现这人想要更多。顾蛮生侃侃而谈,拿出“农村包围城市”的那套兵家理论,唬得对方一愣一愣。尽管前路茫茫,他仍敢夸下海口,拿出当年对付王传富的那套——四个字,照付不议。这对于一家濒死的小民企而言,不亚于久旱甘霖。 杨景才本人搞技术出身,其实对经商之道一窍不通,确实感到半辈子积蓄即将化为乌有,就快支撑不下去了。他当然觉得眼前这俊俏小伙儿的提议很有吸引力,自己产多少他包销多少,也只占四成股份。 谈话很顺利,虽没当场签下合同,至少看着很有希望。顾蛮生起身,昂首挺胸、装模作样地往门外走,正使眼色让朱旸替他拉门,忽地门外闯进来一个姑娘,冒冒失失,一下就撞进了他的怀里。 “谁啊!不长眼!” 对方骂他一句搡他一把,然后抬起头,一张似曾相识的娇艳面孔出现在眼前。顾蛮生惊得两眼一亮:“是你?” 姑娘也认出了顾蛮生:“你不是那天派出所里那个流氓么?” “什么流氓,”杨景才轻轻呵斥女儿,“这是顾总,来谈合作的。” 姑娘叫杨柳,杨景才的独生女,平日里行事风雷火炮须眉不让,比杨景才还像家里的顶梁柱。顾蛮生那天在派出所里心猿意马,哪知道杨柳也偷偷关注着他,将他那点窘迫境况听得一清二楚。所以父女俩一合计,顾蛮生那些夸夸其谈一下就被拆穿了。 面对面,杨柳上上下下细细推敲了一番顾蛮生,冷笑道:“你今天瞧着还挺人模狗样儿,那天在派出所,我怎么听说你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带着俩跟班要去睡桥洞了?” 顾蛮生脱去西装,摘下眼镜,把一直好好敛在脸上的精英气息收了收,露出一副惯常的、讨嫌的痞相:“可不是么,在桥洞里窝了两宿,突然天可怜见的,就这么发达了。” “骗子!我们厂还没倒闭呢,轮不到你这骗子来捞油水!”杨柳竖着黑浓的两道眉,瞪着圆杏似的一双眼,艳丽红唇吐出一连串的“滚”。顾蛮生还死皮赖脸不肯走,结果被对方拿起笤帚,追着打了出去。 这下连互相考察都不用了,展灵本来就是空壳子,顾蛮生所谓的“照付不议”基本就是扯淡,他能借来第一笔钱,却不一定能持续注资。 首战铩羽而归,顾蛮生再接再厉,仍天天上门,晓之情动之理,妄图说服杨景才同意自己入伙。杨景才确实不像个办厂多年的生意人,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一直优优柔柔的拿不定主意。倒是女儿杨柳泼劲十足,被顾蛮生叨扰烦了,索性去邻居家里借了条狗来。一只高头大马的黑色杜宾,一见顾蛮生就龇牙咧嘴,一通怒吼狂吠。顾蛮生就没法上门了。 于是只能另想法子,他跟朱旸说,三个人有阵子没收入了,虽说问贝时远借了笔钱,但钱尽往外流也不是办法,不如就批一些盗版碟来卖吧。 朱旸还当他开窍了,迅速联系了原先在宏康的老乡,辗转找到上家,先拿了一批盗版VCD,基本都是香港那边刚上映的三级片,《金瓶梅》《红灯区》《□□》,三张封面是既惊且俗又艳又骇,邱淑贞娇俏,□□美艳,李丽珍浑身散发着蜜桃将熟的香甜气息,滚滚红尘呼之欲出。朱旸到底还是大学生脾性,谈性色变,自己批来的碟片却不敢拿正眼看,只三米开外干干站着,小心觑探顾蛮生的反应。 顾蛮生立在桌边,垂着眼睛一张张挑拣翻看,嘴角饶有兴味地翘着,忽地“嚯”一声掏出一张封面格外奔放大胆的,仰头眯眼仔细瞧了瞧,便用戏腔念出一声:“暗红尘霎时雪亮,热春光一阵冰凉。” 回过头,看了一眼束手束脚一副犯错模样的朱旸,笑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啊!” 朱旸扭头就跑,没跑出两步又折回来:“去……干什么?” “笨蛋,”顾蛮生白他一眼,“当然是去找人借个VCD啊。” 挑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一起上街摆摊,明明生意好得不像话,可朱旸很快看出,顾蛮生醉翁之意不在酒——一个年轻女人鹤立人群之间,就是杨柳。 杨柳今天穿了一条红色连衣裙,被衬得肤白胜雪仙女一样,往那儿一站即是“这边风景独好”,一街的男女老少全成了她的附带物。可她一开口就破功,活脱脱从仙女儿变成了朝天椒。她卖内衣内裤,跟身边的摊贩争风抢地盘,别人最多骂她一句“北姑”,她骂起人来却是什么生猛的词汇都往外蹦,满嘴的操|你爹娘砍你祖宗。杨景才当了好些年的兵,退伍归来才开始创业,所以杨柳打小没人管教,都说人如其名,可“隔户杨柳弱袅袅”这些美好的意象跟她八竿子打不着。 顾蛮生起先在几米远的地方打量着她,随后就如嗅到蜜香的蝴蝶,热烈地黏了上去。 杨柳也注意到了顾蛮生。不可能注意不到,她退一寸,对方就进一尺,没一会工夫,人就近在眼前了。杨柳终于忍不住了,一甩手上的内衣,冲顾蛮生喊:“你是不是有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