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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奏折上批复的笔一顿,楚岳峙这才抬起眼皮看下面跪着的凉忱,声线平直地问道:“凉祭酒,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凉忱是在那日离开茶楼后在街上看到在二楼厢房窗边相拥的那一对爱人的瞬间突然明白的,明白楚岳峙为什么不待见他又重用他,明白楚岳峙与司渊渟为什么会一同出现在茶楼的那个不能说的原因。 也因此,凉忱才决定将这个当初让他被逐出家门不为世人所接受之事在这个看似不合时宜的时刻对楚岳峙说出来。 “陛下,臣虽是断袖,但对司大人只有敬重,从来就无意其他。”凉忱不仅自白,甚至极为大胆地将自己的猜想说了出来,“臣有自知之明,而陛下更是臣远不能及的,陛下不必担心臣会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对司大人生出不敬之心。” 将毛笔放回到笔托上,楚岳峙将批完的奏折放一边,他瞅着凉忱,不带喜怒地说道:“凉祭酒,对朕和司首辅的关系妄加揣测,可不是一个聪明的举动。” “陛下,臣无意做一个窥探宫中秘辛的臣子,只是臣不瞎亦不傻,陛下虽已立后且有皇长子,但真正与陛下在一处的人,只怕一直都是司大人吧。”凉忱是无意间发现司渊渟从来不住在镇国侯府这个事实的,再加上每日早朝司渊渟总是到得最早,每次来养心殿,司渊渟不是已经在殿外候着就是早在殿内跟楚岳峙议事,各种蛛丝马迹串联起来,他便也只能得出这一个结论了。 “在朕的面前说出这种大逆不道之言,凉祭酒,你以为这后果是你能承担的么?”即便是被自己的臣子看穿了,楚岳峙也仍镇静地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只是打量着凉忱,看这个胆大至极的臣子到底想做什么。 “臣只是想对陛下一表忠心。”凉忱跪得直挺,道:“陛下,臣心中早有心爱之人,也曾与佛前发誓,这一生只求这一人。” “哦?”饶有兴致地用手支着下巴,楚岳峙半开玩笑地问道:“凉祭酒的心爱之人,该不会是那日在茶楼的那位书生吧?” 凉忱摇头,他淡淡地苦笑一下,道:“陛下,臣的心爱之人,已不在这世上。” 眉宇间微凛,楚岳峙没有说话,只等着凉忱自己把话说下去。 “臣……少时拜入私塾曾遇一人,身患重疾却才情横溢,他年长臣十余载,教会了臣许多的道理,臣甘愿为了他离经叛道,苦求五载才得他垂爱,只可惜天不假年,臣被逐出家门嫁予他不过半年,他便病逝。”凉忱声线清冷,三言两语便说完了自己那隐秘的过往,他的声调是那样平淡,仿佛是在说与自己无关的前世,然他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是那样的重又是那样的悲凉。 放下规矩近乎放肆地直直与楚岳峙对视,凉忱说道:“臣本名是沈之崖,凉是臣夫君的姓,夫君走前曾望有朝一日臣能成为大蘅国的一名良臣,故而臣改名为凉忱,忱字意为情意,代表的是臣对夫君的情意。陛下,臣斗胆,臣今生已见过这世间最好最惊艳的男子,无论在陛下眼中,司大人如何清逸绝伦,于臣而言也不过是人间凡品罢了。” 御案上的香炉正升腾起缕缕雾白,能令人宁神静心的幽香在这个养心殿正厅里散开,看不见的时间与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 凉忱背对着从殿外照进来的阳光,清隽的面容像最淡的水墨画,大片留白找不到应有的情绪;楚岳峙坐在御座上,望入凉忱眼底却看到了他眼中年复一年积淀下的寂寥落寞。 沉默良久,楚岳峙终于缓缓开口:“敢当着朕的面,说朕的夫君是凡品,凉忱,你怕是真不想活了。” 拿起凉忱之前递上来的官学内容改制细节整改议案,楚岳峙将之交给一旁站着的王忠示意拿去给凉忱,在凉忱双手接过议案后,楚岳峙道:“既然凉祭酒想当一名良臣,那便证明给朕看,你有当良臣的能力。下一次科考,朕希望参加殿试的,不再是过去这几年教出来的榆木脑袋。” “臣,领旨。”凉忱手捧议案,伏身叩首。 之后半日,楚岳峙坐在御案前,却是再也没有翻开案上的任何一份奏折批复。 他只是静静地坐着,手里握着腰间的玉佩,长久地看着焚香的香炉。 王忠一直在旁伺候,当他在香料快要燃尽打开香炉添香时,忽然听见楚岳峙问道:“王忠,你可有喜欢的人?” 正在往香炉里添香料的太监愣住,久违地露出呆愣之相,答道:“陛下,奴婢自小入宫做太监,不懂情爱。” “也是,是朕为难你了。”楚岳峙也知道自己身边这个掌印太监没经历过那些,但他静默了一下后,又再次问道:“依你看,若是朕死了,司大人会如何?” 王忠哪能想到楚岳峙竟会问这种问题,吓得当即就跪下了,颤声道:“陛下,这话说不得!” 楚岳峙也并不需要他回答,答案是很什么,他很清楚。 他只是在想,凉忱怎么就有勇气自己一个人带着回忆活下去,他至今不敢去想,若是自己没有恢复记忆,他和司渊渟之间的误会没有解开,自己在登基后真的下旨处斩司渊渟,又或是司渊渟在将他推上帝位后就自行了断,那么剩下他自己一个人活在这世上,将会是怎样的光景。 是不是这一生,都只能追着梦里那个看不清脸面的少年身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