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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青绾隐隐知道,以这位杀神的城府与手腕,既有这样的时机,他所做的便绝不止襄助平帝这么简单。 顾宴容却不欲多言,只说:“平帝即位不足一年,忽然恶疾缠身,顺势放权,下了摄政监国的旨意。” 昭帝子嗣凋零,多重病不起甚至年少早夭,平帝顾景同已是其中难得的体魄康健、天资卓绝之人。 熟料平安顺遂二十余年,哪怕登临极位后,却依然逃不过宿命一般的英年早逝。 “平帝崩时,只说要我扶持幼帝,守望江山。” 顾宴容乃是当年昭帝嫡后所出,是这个王朝最毋庸置疑的继承者。 及至戚皇后病逝,顾景同的母亲殷贵妃才被抬为继后,也赋予了少年的顾景同承继大统的资格。 平帝却至死都不曾疑心过,这么一个毋庸置疑的继承者,会否在他身后图谋皇位。 他笃定至此,想来年号永镇,要镇的也不是摄政王这个“邪祟”。 谢青绾才要开口,忽然没来由地轻咳了几声,才后知后觉地品出一点冷意来。 她近来温养极见成效,近乎要忘记这么这么一把孱弱病骨。 顾宴容微低下头,无声替她拢紧斗篷,抚背顺咳。 谢青绾起身很是自然地往他外袍里钻。 顾宴容抚着她后背的手一顿,反应近乎淡漠,却纵着她任意汲取自己身上的热意。 少女松散挽起的乌发垂落下来,有些毛茸茸的脑袋很是肆意地往他颈窝里曾。 顾宴容捕捉她单薄却温度不减的呼吸。 世上唯一一个被他默许靠近的人热烘烘地贴上来,嗓音在清冷银辉里带着暖和亮:“扶持幼帝,守望江山,殿下做得再好不过了。” 像是哄骗稚童一样。 谢青绾低低压下一个呵欠,抵在顾宴容怀里,却不说回房,反而挂在他身上黏乎乎问他:“皓月辉辉,殿下可愿同赏?” 眼睛圆而漂亮,映着昏灯与玄袍冷面的他。 顾宴容倦倦拧起眉,玄冰铸起的外壳一寸寸龟裂,剥落,他低头靠进少女纤弱却温定的怀里。 他甘愿她像哄骗稚童一样哄他。 幽庭环立的高墙在将星空切割为四四方方的一块,十二年前的少年在这四方的天空之下困顿潦倒。 十二年后,他们踏着幽庭暗落的飞甍,在重檐上看万丈月辉,看无垠无际的天穹。 谢青绾缩在他宽大的外袍里,不知不觉间熟睡过去。 月辉下少女的睡颜清晰而宁谧,顾宴容仍旧沉寂,低眸出神许久。 他的故事避开了幽庭汨汨成河的鲜血,避开了连夜运往乱葬岗的每一裹草席,连同他眼里血红色的月亮,手中滴血的刀。 他有所保留,避开了那段充斥着失控与屠戮的时光。 顾宴容抱着沉睡的、毫不设防的谢青绾,沿着来时的路缓缓回到临山殿里。 他在踏出幽庭的那一刻,已经碾死了一切妄图掌控他、操纵他的人,无论鹰犬还是蝼蚁。 他清醒,自持,保有对自身绝对的主宰与掌控力,那段旧事永不会重演。 她不需要知道。 谢青绾埋在他怀里呼吸平缓。 第32章 倘若 ◇ ◎祖母常夸我幼时很乖◎ 四月初一, 平帝诞辰,燕太后在嘉祥宫设家宴。 谢青绾昨夜吹了风,虽没有起热,却已咳了一宿没能安生。 她苦着脸被顾宴容堵困在矮榻的角落里, 一勺接一勺地喂着姜汤。 男人长指拈来一颗樱桃, 喂到她唇缝间, 被谢青绾潮红着脸躲了开来。 昨日那枚樱桃在唇舌勾.缠间被榨成稠糜的黏汁,甜得她头脑昏沉, 偏顾宴容还要意犹未尽地舐净她唇角的汁痕,逼问她甜不甜。 谢青绾如今一时见不得他再拿那冷白的长指捻弄樱桃。 只是她满心羞耻, 顾宴容却不肯轻易饶过去。 他又摁着人喂了一勺姜汤, 嗅到谢青绾身上因发汗而格外潮润的体香, 问她:“苦么?” 手心里尚藏着要喂给她的那颗殷红饱满的樱桃。 照苏大夫的方子熬出来的姜汤苦到令人发昏, 芸杏曾被她关照着用过一碗, 苦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谢青绾多年来喝的次数太多,倒也勉强可以忍耐, 她瞄到顾宴容手心里藏着的樱桃,十分有骨气地摇了摇头:“不, 不怎么苦。” 倘若眼底没有这一层可怜兮兮的水痕, 可信度或许更高一些。 顾宴容慢条斯理的哦了声, 放下那碗喂下去大半的姜汤,指腹粗砾,抿过她唇边那点苦褐色的药汁。 他搁了碗,却迟迟没有挪开堵困她的手臂与胸膛, 反倒撑着她身后墙壁, 好整以暇地看她抹着眼角。 昨夜幽庭里那一身的疏冷与寡淡仿佛褪去了很远。 他又变回那个冷静而极度理智的摄政王, 手握这个王朝里最绝对的掌控权, 而非耽溺于永不可追挽的过往。 有熹微的晨光透进来。 谢青绾才盥洗过未来得及挽发,索性任由及腰的长发披落满肩,仰头静谧而信赖地同他对视。 他沉定,强大,永远情绪平缓,永远可以仰赖。 这位永远可以仰赖的摄政王将带着他手心余温的樱桃压在她唇上。 他较谢青绾高大太多,纵使同样跪坐在美人榻间,仍旧需得低低矮下身,才勉强可堪与她平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