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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宴容指尖忽然叩了叩刀鞘,发出不轻不重的嗒嗒两声,抬眸风轻云淡地扫来一眼。 谢青绾蓦地一僵,有冰凉与惧意爬上脊髓。 摄政王行事狠戾独断不可揣摩,总像是有无形沟壑将他沉寂冰冷的外壳与漆黑的内里割裂开来,从外只可见重重迷障。 而现在,她似乎触及到了那条深不可窥的天堑。 谢青绾后知后觉,此举越界了。 她有些怵,字句斟酌:“朝堂权谋阿绾不敢僭越,只是……” 谢青绾抬了抬下巴,水眸里波光漾漾:“那女子是阿绾的二姐姐,阿绾可以为她担保,她出现在此是为寻我,与今日种种绝无关联。” 顾宴容半敛眼睫,瞳仁漆黑不掺半分杂色,如一团黑雾沉沉笼罩着她。 谢青绾压着眼底潮意不敢轻易掉泪,怯懦立在男人身前与他隔着距离,嗓音中却有细碎难掩的哭腔:“殿下,阿绾可以带二姐姐走么?” 莫名使他联想起那日在美人榻上她春衫松散,软着嗓子说不想。 “殿下?” 顾宴容在她惴惴不安的目光里打了个手势,当即有玄甲卫扶起来地上被敲晕过去的女子。 谢青绾一惊,微提起裙摆便要去拦,却被一只手不由分说地按下来。 她急得红了眼,一双温热绵软的手揪住他的袖口,音色湿哑而恳切:“求殿下……” 少女幽晦的体香霎时贴近,流露出星点浑然天成的媚怯,密不透风地勾缠上他。 顾宴容手臂肌肉绷起,忽然俯下身来,耐人寻味地打量过她湿红的眼:“玄甲卫自会安置。” 是安置,而非处置。 谢青绾听出他话中之意,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有了着落。 她松开手,仍蹙着眉拿帕子囫囵拭去眼尾湿痕,埋头深深行了一礼,嗓音中有未平复的泣意:“多谢殿下。” 按在她肩角的手却分毫未动,男人掌下微微发力,近乎是半钳制着将人带到怀里。 春衫渐薄,怀中软而丰盈的触感明晰可辨,连那点私密隐晦的花药香都在此刻暧昧勾人起来。 玄袍之下独属于男性的紧实肌理间腾起热意,蒸腾的气息里杂着极淡的血气,深骇而危险。 谢青绾浑身僵住,未有应对便被他钳着腰,连拖带抱地出了那片林。 见有殷红的血迹蜿蜒过他们方才站立的地方,谢青绾方才了然松一口气。 原只是这位杀神的洁癖犯了。 他果然松开手,只是仍着意放慢了步调,缓缓往熏风院的方向去。 谢青绾与他比肩而行,沿途陆续遇见府中诸多宾客,因着杀神在侧,多只见了礼,倒鲜有人上前攀谈,她便也落得自在。 午后时辰尚早,十分适合困个午觉。 谢青绾压着呵欠为这位摄政王安顿去处:“殿下可要午睡,妾身着人收拾一间厢房出来?” 顾宴容坐于窗下案边,闻言自文折中淡淡抬首:“不必。” 手中是飞霄加急递来的文折,约摸是要紧事。 谢青绾便不再劝,只吩咐素蕊着人将西厢房收拾出来,又温声道:“殿下若觉困倦,也好在西厢房小憩。” 语罢,福身去了里屋。 芸杏服侍她脱了袜履,卸下钗环,忽闻窗外一声惊呼,丫鬟慌乱:“还不快捉住它!” 随之而来的是一通叮咣乱响杂着几声喵呜。 谢青绾幽幽抬起眼来。 她是个春困夏乏秋倦一样不落的,又因着病体孱弱,更格外嗜睡。 方才在闲云阁被扰了清梦,好容易回她自己的闺房,却仍不得清净。 谢青绾呵欠连天地栽进枕衾里,摆手打发芸杏出去瞧。 不多时便听她进来回禀:“有只猫进了王妃的花圃,砸,砸了……” 谢青绾自云软的床铺间支起脑袋,神情哀怨:“砸了甚么,直说便是。” 芸杏埋头盯着足尖,终道:“是,砸了您的冬浆葵……” 谢青绾痛苦地阖了阖眼。 她整理装束,出寝房时正与某位勤恳伏案的摄政王打了个照面。 顾宴容搁下笔,慵倦倚在她惯用的软靠上,目光停留。 谢青绾解释道:“有猫儿误闯了花圃,打搅到殿下了。” 顾宴容却站起身来,拂了广袖:“走罢。” 这是要同去的意思。 谢青绾困得发昏,丝袖掩去一个呵欠,温吞点了点头。 才入圆月门,已有两个丫鬟缉拿了罪魁祸首出来,自来请罪。 谢青绾大略扫过一眼这始作俑者——乌云踏雪肥猫一只,问道:“都毁了些甚么?” 丫鬟答曰:“回王妃娘娘,碎了两盆冬浆葵,踩折了十几株白玉冰芍药和一片玉兰。” 谢青绾揉着额角,余光瞥见摄政王负手而立,全无开口的打算,似乎只是出来吹风。 丫鬟深深叩头:“这野猫当如何处置,请王妃娘娘示下。” 谢青绾淡淡摇头:“罢了,冬浆葵已尽其用,倒算不得憾事。” 冬浆葵原本就是为准备此次寿礼而种下的。 紫色难得,时下阑阳城中染出的紫料多杂红色。 她去年偶然翻阅古籍,其中记载一种名为冬浆葵的花,生于罕至山岭,却可染出干净纯粹的紫。 祖母身上那件仪服便是她以此法染制而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