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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卫清无对他真的不设防吧。 即使她失去记忆,即使她已经不认识他是谁……他在黑夜中掀开她的衣领,查看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势时,她只是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了他一眼。 他以为她清醒了,一定会推开他这个登徒浪子。 但她重新闭上眼睡去了。 他手落在她颈下密密麻麻的伤口上,心痛欲死。他在那一夜,想了很多。他觉得自己应该无憾了。 他将毕生所学教给了露珠儿,即使他不在,露珠儿也应过好这一生。露珠儿在云州隐居最好,若是露珠儿去了长安……他希望皇帝是个明君,皇帝能看出他的拳拳之心,长安人能善待他的女儿。 不都说徐固是天下第一大儒么? 第一大儒的女儿,长安百姓会爱惜,会保护,会好好待露珠儿吧? 他背着叛国罪离开,但他身上的罪名,左明总有一日会帮他洗清。卫清无浑浑噩噩地流浪,但她那般武艺,她总会回去大魏。露珠儿那么聪明,只要露珠儿见到卫清无,露珠儿一定可以与这个失去记忆的卫清无相认。 卫清无不缺武功,露珠儿不缺智慧,她们都可以过好这一生。 而他深入南蛮,与莫遮王周旋。他发现南蛮人根本不知道南蛮王族与大魏世家私下勾结的事,甚至南蛮的那些王子都对此一无所知。天历二十一年甘州开战的原因,所有人都一无所知。 只有莫遮王知道。 只有莫遮王藏起了所有秘密。 如莫遮这样雄才大略的英雄,他与大魏世家的私下交易,他一定会保留证据。徐固要对付的,始终只有莫遮王一人。 在甘州观音案后,在大魏公主来到南蛮和亲后,在莫遮得到了他想要的南蛮文字……徐固终于找到了动手的机会。 他这一辈子,就杀过那么一次人。 他在心里,为那一次谋杀,已经琢磨演练了许多年。 他杀了莫遮,从莫遮那里拿到了世家与他协商的名单,拿到了写满了大魏文字的卷轴。 他功德圆满! -- 星河摇落,罡风更烈,天却更加高远不可望。 卫清无拥抱着徐固,茫茫地听着这一切。她在失忆的这些时间,有猜测过让她落到如此地步的原因。她知道徐固一定可以把这个秘密带出来……这就是他去南蛮的真正原因。 徐固说完那么长的话,很久没有力气。 他缓了许久,撑着那口气,从自己怀中,找出沾满了血迹的羊皮卷轴。他到了强弩之末,声音努力地抬高,变促,发着抖把这个卷轴交到卫清无手中: “这是他们与南蛮做交易时,给莫遮的保证。他们留了心眼,没有写出自己的真实姓氏,都是用暗号替代。但是、但是……字迹岂能遮掩!写了一辈子的字,能骗的了谁! “我已经花力气,把我知道的人的字迹对了上去,把名字誊在了另一张卷轴上……还有些我不知道是谁的字迹,这就需要其他大儒、学士去对比。我们女儿、露珠儿……也能完成这样的事。 “清无,你一定要把这份名单交给太子羡,一定要把这份名单交给大魏皇帝!‘行归于周’针对的并不只是一个太子羡,是整个皇权……如果大魏从来就不是他们期待的王朝,那么世家的阴谋就从未停止,他们蛰伏于地下,他们一直在等着颠覆一切的机会!” 用力说完最后的遗言,徐固的手腕垂下去,那偶尔动一下的脉搏都停了。 卫清无僵坐着。 她喃声:“徐固?” 她再重复:“徐固?” 她意识到什么,一掌拍在他胸膛上,另一手抓住他手腕,将真气输入他体内。她做着这些的时候,盯着身下脸色苍白、感觉不到气息的男人……那迟钝的、封印的情感,倏忽如洪潮,向她席卷而来。 她一下子痛得浑身战栗,头脑欲炸。 她声音变厉:“徐固!醒过来!” 脑海中洪潮一样的记忆向她飞涌而来,她一手捂住自己的头,一手仍强力把真气传入他体内。她的真气强横地在他体内开辟道路,要护住他那点心脉…… 卫清无哑声:“徐固,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她眼泪猝不及防地掉下来。 她脑海中浮现出少时的卫清无,吊儿郎当地在树梢间跳跃,一边咬着山果,一边戏谑地逗弄那走着登山路的少年郎。少年徐固何其骄矜清贵,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一点儿不理会她这个野丫头。她不停地逗他:“今天不与我说十句话,你就离不开这个山,我说到做到哦,小郎君。小郎君,先告诉我你叫什么?” 卫清无发抖着,抱紧瘦薄的徐固身体。他奄奄一息,苍白无息,他这么地虚弱…… -- 少时的她,郁闷无比地从屋檐上跳下来,叉着腰冲他吼:“绝食也没用!姑奶奶不许你走,就是不许你走!” 那个少年被她气得面红,又因绝食多日而没有力气,骄矜的傲性快要撑不下去。他对她低骂:“你到底要做什么?” 少时的卫清无笑嘻嘻地逗他:“亲我一下,我就陪你一起去蜀州,保护你不被那些山贼流氓骚扰。这里是我的地盘,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少时的徐固:“你做梦!” 卫清无扮个鬼脸:“我就是做梦啊,不做梦怎么能让你和我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