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破碎

    爱丽丝再叁确认莎琳身体无碍后才离开。

    之后的工作会由执刃修女完成。

    “有感觉不舒服的地方吗？”执刃修女询问莎琳。

    “没有。”

    “我们认为神在选择你的时候也带走了部分记忆，这可能导致眩晕、头疼等问题。”

    “我没有感觉。”

    ——实际上出于不知名的原因，记忆清洗没有失效。

    “好的，我会进行记录。”

    她带着莎琳去了签印处，在那里，莎琳会领取一份勇者的象征物和通行证。

    教廷已经很多年没有派出勇者了，按理说这么大的事情会由高层亲自主持，这种草率的态度让莎琳有了一点怀疑——她的勇者身份似乎是一个意外。

    签印处的老头有着银白色的头发，灰色的眼睛像毛玻璃球，没由来地让人觉得不安。

    但证件办的很顺利，执刃修女在确认无误后便离开了，在这个小房间里，只有她和老头。

    在进门的一瞬，莎琳就观察了整个房间布局，在确认无误之后，她伸手从窗口拽出了老头，迅速取下了两只玻璃球眼睛，另外腾出一只手掀开他脖颈后的皮肤，露出炼金骨架，然后在他耳畔轻声问道：“神在这里吗？”

    被控制的老头很难吐露完整的句子，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不，不，在。”

    “神知晓一切吗？”

    “不，不，不……”

    莎琳没耐心听完究竟是“不知道”还是“不知晓”，她本来有很多问题，但当真正有了询问的机会后，她反倒害怕了。

    还是留一些想象空间吧？

    她把老头恢复原样，然后眨了眨眼睛：“再见。”

    身后传来空洞的机械音：“再见。”

    她关上门。

    执刃修女：“感觉还好吗？”

    “是的，”莎琳问她，“不过，我觉得……嗯，我还没有准备好，我想准备一段时间。”

    修女没有说什么：“可以。但在下一个满月之前，你必须离开履行职责。”

    “我会的。”

    几天后，米拉的死讯传来。

    莎琳的愤怒达到巅峰。

    平心而论她和米拉并没有什么过命的交情，她愤怒的是对神的亵渎。

    在信仰崩塌之后，曾经的爱转化成了无与伦比的恶毒恨意。

    就像所有人都看到的那样，莎琳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学习上。

    在临行前，她偷取了水蛇的鳞片和蜘蛛的内脏，再加上自己的血液，用了很长时间调整咏唱。

    “听我的命令：

    当夜幕降临时，深渊之下的挽歌呼唤血与泪的浇灌，

    梦境深处的荆棘潜行在灰烬，

    ……

    深渊统治者啊，

    请尽情发泄愤怒和怨恨。”

    最后一滴血融入法阵之中。

    血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涸，卷皮，但阵中却汇集了碗口大的水眼，咕嘟嘟冒泡，黏菌一般的网状脉络从中萌发，很快布满整个房间。

    是恶魔——为什么？

    她恭敬地单膝跪下，金色的卷发遮住眼睛：“乞求您的现身。”

    她等了许久，眼角余光瞥到应召而来的恶魔毫无动静，莎琳有点心急：“大人？”

    那恶魔瞥了召唤者一眼。

    他以俊美的男性形象现身，五官阴柔，鸦色长发——穿着古老而繁复的宽大衣袍，带着百年前流行的锁状项链，除此以外，再无装饰。但他的非人特征依然非常明显，比如说暗金色的竖瞳和隐藏在发丝之间的小小恶魔角，当他微微转身时，带鳞片的尾巴在衣袍下一闪而过，极具侵略性的美感。

    “那么，你需要我做什么呢？”恶魔询问莎琳。

    但莎琳并未掉以轻心，她知道恶魔美貌的皮囊下隐藏着最深沉的恶意，如果不想被卖了还要给对方数钱，最好用语言和咒令对他们的行为作出限制。

    现在就是如此，恶魔的声线透着低沉的性感，尽管对方竭力压制，但莎琳还是嗅到了蛊惑的味道，他金色的眼睛跃动着嗜血渴望。

    莎琳自以为隐秘地后退两步：“摧毁教廷。”

    “让所有人都看到你的行踪，让深渊的力量行走在神明之上。无论在何种情况下，你都不可说出我的真名。”

    莎琳犹豫了一下，补充条件：“亦不可伤人性命。”

    啊……

    恶魔眯起眼睛。

    就差说出：你现在赶快把这里都高调破坏了，万一有人问起你自己背锅，一点儿不关我事。哦，还不能杀人，

    “是么。”

    莎琳听出了隐藏在嗓音之下的不耐烦和愤怒，这是召唤的弊端之一——她无从判断面前这只恶魔的真实实力。

    甚至说，她不能决定应召而来的物种。

    没有人能在与恶魔的交易中讨到好处，恶魔狡猾又邪恶，他们会竭尽所能调动召唤者的负面情绪，并将他们吞噬。

    莎琳正视眼前的恶魔。

    恶魔也居高临下地打量莎琳。

    单纯的祭品并不能满足他的需求，他应召而来并非是因为那一点点献祭——在数百年以前他就不再对人类的交易感兴趣，而是闻到了熟悉的深渊气息，但这股气息并不纯粹，混合着少女的甜美和无知。

    在彼此吞噬的混乱深渊，甜味犹如荒芜海洋中的血腥，吸引着猎食者蜂拥而来，如果能让这样矛盾的灵魂永远坠入深渊，会是无上的享受。

    恶魔也是这么想的。

    “好吧。”他答应了。

    他的身体破碎成黑色的夜蝠，纷纷攘攘地从莎琳的房间里冲出，顺便抹去了召唤法阵的存在。

    ！

    没有初始召唤法阵的束缚，恶魔也没有提出他的条件，莎琳要怎么约束恶魔？

    她跑到走廊上，已经晚了，她看到那群夜蝠破碎成更小的单位，四处飞散，粘附在建筑之上。

    下一秒，黑色的碎片炸裂，精美的立柱和装饰轰然倒下，化为齑粉。

    里面的神职人员慌忙跑出，正指挥下仆抢救财物资料，不远处又是一声爆破，他们抱头鼠窜，一片狼藉。

    莎琳暗道不好，她原本没想弄出这么大动静，只是想用蠕虫触手之类的东西给教廷造成一点麻烦，没想到这只恶魔强到过分，反倒叫她不好收手。

    就在她观望之时，夜蝠飞到身后，自己的房子也塌了，杂物坍塌，灰尘四散，她剧烈地咳嗽，加入了逃亡的大军。

    爆炸此起彼伏。

    飞扬的灰尘夹杂着伤者的血腥味，弥漫在整个教廷，正如莎琳定下的规则，深渊的力量凌驾在神权之上，神像已经失去了光泽，当疲惫的人们在大堂安下的时候，他们惊恐地发现圣水被污染成了粘稠的黑水，不慎沾染上的人伤口溃脓肿胀，在地上哀嚎着打滚。

    莎琳瑟缩在角落里，一言不发。

    到后半夜，惨叫声才渐渐小下去。

    第二天早上，太阳照常升起，莎琳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们安静下来。

    能带来平静的不只有治愈，还有死亡，来自深渊的黑水侵蚀了他们的五脏六腑。

    爱丽丝已经忙不过来了，她让莎琳帮忙用圣光稳定伤者的情绪，她照做了，随着暖黄色的光缓缓降临，人群中的愤怒和痛苦有了暂时的平息——尽管魔力不足以帮助所有人，伤者们互相搀扶，彼此倚靠。

    莎琳也气喘吁吁地靠着墙壁。

    恶魔悄然而至，在她的耳畔呢喃：“满意么？”

    “我明明叫你不可伤人性命。”尽管他们并不无辜。

    “我没有，嘘——”眼见她要出言反驳，恶魔伸手摩挲着她的嘴唇，比想象中更加柔软，他把莎琳笼罩在自己身下的阴影，“我没有伤人性命。”

    “你……！”莎琳噤声。

    恶魔的手指纤长细白，骨节分明，可他尖锐的指甲正顺着少女的脖颈往下刻画，他甚至都不需要用力，血管就会自动送上还在流动的新鲜血液。

    莎琳被迫半仰头，露出流畅的下颌骨和脖颈。她能感受到利爪切过身体，带来一阵微疼的酥痒，只要对方稍一用力，就会血溅四方，死亡的威胁让呼吸不稳。

    “放轻松，”对方战战兢兢地表情极大程度上取悦了他。“反正他们也该死，不是么？”

    他的指甲剥开了莎琳的衣物，露出圆润的肩头。就像密封的食品包装被打开，恶魔在第一时间嗅到了甜美又混合着一丝黑暗的味道。

    他舔了舔嘴唇。

    莎琳开始挣扎。

    “放……开我！”

    “急什么。”恶魔漫不经心地摸着她瘦小的骨架，微微颤抖的美好肉体，甜美的味道在两人的缝隙之间弥漫，他的爪子也朝着少女更为隐秘的地方移动。

    莎琳依然在挣扎，就在恶魔摸到奶油一般的小小胸脯的时候，他却倏忽停下，甚至很好心地解释了一下自己对莎琳命令的理解。

    “你做出的束缚是‘我’不可伤人性命。”

    也就是说，恶魔污染圣水，借由神职人员的手，杀害了伤者。

    而这并不算是直接违背誓约。

    恶魔看着惶恐但努力保持镇静的莎琳，如天空的纯净蓝瞳被玷污似的映出了恶魔的形象，在莎琳逐渐放大的惊恐中，他俯身擦过娇柔的嘴唇，留下一丝似有若无的吐息，在耳旁轻声细语：“来日方长。”

    恶魔使用的并非通用语，而是只在深渊中传递的语言，莎琳听懂了，那种特有的晦涩音节配上恶魔低沉而悠长的震颤，让莎琳的眼睛在一瞬间如冰块般冷峻。

    恶魔笑了，放开莎琳。

    在后者有所动作之前，他的身体再度破碎成纯黑的碎片，乘着活人的吐息，飞越教廷的穹顶，穿过雅致的回廊，消失在无人见识的阴影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