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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尽一生做一件事,纵知不会成,无怨无悔。贫僧想不出旁的,比这更配得上努力二字。 嗯嗯。朝朝憋闷太久,终没忍住开口,姨母会醒过来的,我娘亲很厉害的。 住持但笑,自袖中又拿出一笺呈上。 阮雪音疑惑接过,那纸张与前一张一般泛黄,字迹也出自同一人,却仿佛与那年顾星朗、慕容峋收到的不同。 当时告诉过二位陛下,所赠乃是弟子们的手抄。方才给殿下的,却是贫僧的师父亲笔。这张亦然。 怎好 师父圆寂前其实有两道偈语,这一道,只一张,吩咐贫僧,来日赠与最后一位观莲的施主。 阮雪音想了想,并无不敬之意。但当年雪音观莲毕,大师并没有及时相赠。 阿弥陀佛。师父有言,得是那位施主只身再来之日。 就像未卜先知的天神。阮雪音暗暗想,低头看那几句话: 君子之交,其淡如水。执象而求,咫尺千里。问余何适,廓尔亡言。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求教大师。并非完全读不懂,但阮雪音想听高僧亲解。 住持微笑,与殿下的日升月落自有时,近似。 阮雪音确定顾星朗对大师说了许多,可能就是去秋。 一想到他或许口无遮拦露了相思意,在寺庙之内、高僧面前,她便有些脸热。 一来一回,两度过蓬溪山而不入,山脚停驻一日夜而已。住持再道,陛下也是执念之人啊。 出寺下山,黄昏未至,却一路不遇香客。是因她来,专程闭了门吧。 朝朝拉开车窗,深吸几口早春馥郁,然后再舍不得关窗,趴着边赏边评,一会儿指这丛紫珠好看,一会儿又说那只百灵在唱歌,偶瞥得一棵古桃树,嫣粉半开的花朵缀了满枝。 娘亲我们去瞧瞧!再折一支水养、带回家好不好? 蓬溪山倒是没有桃花的。 而那两道偈语还在袖中,沉甸甸,阮雪音想起唯独给她的那道,最后一句写着: 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好。她答。 这一年的春,格外长。 万物如常生长,那蓬勃的时限却像被不知名的力量悄悄拉伸了,以至于盛夏不热、秋来不凉,连着三季都只如一季,只如春日。 以至于冬天来得非常突然。 刚入十一月,寒气便席卷了整个霁都。挽澜殿里的结香破天荒打了花苞,然后在两日之内开了满枝。 -从来没这么早开过吧? 宫人问涤砚。 -从来没这么早开过吧? 涤砚又问棠梨。 从来没有。棠梨站在廊下看,眸色深深,这花也算成精了。 顾星朗始终维持着打花结的习惯,当天夜里便坐在地上认认真真弄。夜凉如水,月光泼洒,他的脸已不是少年模样,白衣翩翩却真十几载未曾变过。 宫人们也有新有旧,皆默默立四下,静看鹅黄小花的枝条被君上精心挽成两个花结,与景弘九年的几乎一样。 然后他退开些许评估,露出满意神色。涤砚便在这时呈上密报,内容是皇后与公主四月从苍梧回蓬溪山后,一直没再下山。 他脑中过一遍接下来半月要完成的事,颇觉心安,回寝殿洗漱,合衣躺下,很快睡着了。 并非多梦之人,除了每年结香盛开时。 此夜亦不例外。 梦里熙熙攘攘,他大致环顾,知是锁宁;沿河而走,便在千万人中看见了浮桥上的阮雪音。 十岁吧,与竞庭歌、阮仲合绘的那幅肖像一模一样。却未着盛装、未施粉黛,素净的湖色布裙,双手抓着摇晃的桥索,在看粼粼的河面。 锁宁倒是难见这般艳阳天。 他不知自己几岁,对着河水照影,发现已经成年。于是朝她走去,踩过浮桥站到她身边,好一阵才被她察觉。 小少女一脸警惕,抓着桥索退后一步,人随着本就晃荡的浮桥晃得更厉害。 顾星朗不急说话,等她开口;她偏不开口,一大一小一高一矮莫名其妙在往来的人潮中对峙。 十岁已这样沉得住气了啊。顾星朗心中好笑,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小少女盯着他,似在思考此人搭讪的动机,片刻答:看水。 顾星朗心想真可爱啊,不禁笑意盈然,半躬身,可以和你一起看么? 不可以。 为何? 我不认识你。而且,分明开始慌了,面上却十足淡定,我该回家了。她稍顿,仿佛接下来几个字烫嘴,终是道: 爹娘就在那头等我。 她虚指岸边某处。 当然是假的。顾星朗只觉心疼,强按住想抱抱她的冲动,道:那你去吧。 小少女立时挪步。 小雪。 浅淡的橙花香因她经过身边分明地传来,他没忍住。 小少女转头,一脸震惊。 你要去霁都。过几年就去,有人在那边等你。 少女迟疑,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