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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雪音跟着他往偏殿走,正巧送完宁王出宫,路过,就来看看。 顾星朗伏案在阔大偏殿深处,通身玉白被明光耀得格外璀璨,脸却因半埋着显得晦暗,莫名教人胆寒,不敢随便出声。 涤砚就张了张嘴,却没吐出半个字来。阮雪音自上前拜,君上万安。 顾星朗方抬眼,第一瞬依然面如寒霜,看见她的脸和眼,方消减霜意,露出微笑,接我来了? 阮雪音也笑,是。看完长姐,送完七哥,不想独自回去,干脆来等你一起。 快了。你去那头偏殿坐会儿,吃点东西,我这头结束了,便来寻你。 臣妾有事想禀。阮雪音这般说,余光扫涤砚。 顾星朗很不显地蹙了下眉,示意涤砚退。 何事需要在这里禀? 若非政事,大可以迟些回挽澜殿说;鸣銮殿禀事,多半是政事,而两人之间有言在先。 君上近来在举国抓人?她有意没用诛杀之词。 那张脸,埋着头时晦暗,抬起来又太亮了。阮雪音依然有些看不清他神情,分明夜夜同寝,此刻却觉陌生。 朕以为那日已经约定得很清楚。 君上不可。阮雪音飞快道,跪下行了个大礼,事态至此,确实不能轻易了结,但百姓家所谓证据,许多都是栽赃,此一项,淳风甚至在城中当着朝野上下明言过。公主都晓得的道理,国君却置若罔闻,以此为准则论罪量刑,岂非草菅人命? 放肆。 草菅人命四字是用得重了。臣妾失仪。但 你先回去。顾星朗低头不再看她。 这时候是不能闹的,尤其是自己,无论如何得站在他这侧。阮雪音想着夜里回去枕边再言,或许说得通些,也不执拗,再次行礼,转身出去。 未走远,听见他唤涤砚。 去查,谁对皇后说了什么,查出来,依令处置。 是。敢问君上,依令的意思 传令时你不在? 是,是,臣明白,这便去办。 阮雪音听在耳中,只觉手脚发凉。涤砚的脚步声近,见她还没走出去,待要引路,阮雪音问: 依令处置,是如何处置? 其实宫门内那两名兵士已经告诉她了,她却非要再确认一遍。 涤砚面露难色,殿下 阮雪音返身便往偏殿去。 殿下!涤砚急得大喊,又不能上手拦,原地直拍大腿,哎哟! 就因为他们告诉了我,你便要取他们性命?她这次没有行礼,直冲入偏殿,人没站稳话已脱口。 顾星朗也没立时抬头,保持伏案姿态,握笔的手却骤紧。 这是君令。半晌回答,仍不抬头,语气还算平静。 这是谬误! 你放肆!他终于压不住火,扬手将湖笔扔出,墨汁四溅,笔杆子翻滚着到了阮雪音脚下。 阮雪音就那么看着他。 他亦沉沉看她,一字一句道:我经历了什么,你比谁都清楚。如今为何这般行事,你也清楚。在挽澜殿,连你自己都是这么谏言的。 天子威权须被重固,所以君令不可违无论向她进言的兵士是否罪不至死,他们违逆了主君旨意,便是藐视皇权放在从前,或许不会被认定得这样重,但此时非彼时,要将已有些被歪曲的规矩扳回来,手段必须强硬。 这是以儆效尤。 阮雪音确实无比清楚。 他们都是神机营的人。但那两名兵士的脸尚在脑中,一腔赤诚也还无比鲜活,你不在霁都期间,是他们作为你的后盾拱卫国都、听凭差遣,他们是有功之人。 他们不该多嘴。顾星朗坐在通体金玉的龙椅间,声也如金玉,非常之时挑战君威,此罪一;促你冲来鸣銮殿,将你又拉进时局,此罪二。于几条性命,该悲悯;于大局,值得杀。 阮雪音为大局倾注了太多心血,也被大局二字胁迫太久。此番她答应撒手不管,除了利弊权衡,也因身心俱疲,不想继续受此胁迫。 他们是为亲人求告。她避开大局不谈,转而道。 他们的亲人未必获罪。你为何觉得我会错杀滥杀? 阮雪音默了默。真有那么多反民?一个罗中郡,就有超过十户?这还不是完整数目吧,还在继续查、继续处置吧? 只会牵涉更多人命。 有些人,未必直接参与,却煽风点火,暗中助势。纪平说我已经输了,肖子怀最后那番关于举国世家、百姓的陈词,绝不仅仅是危言耸听。我只能承诺,会将错杀降至最低。 若纪平与肖子怀的话,本身是计呢? 我从没否认过有这可能。但事分两面,他们花费数年能煽动朝堂,难道完全煽动不了民间?反民,必然是有的。 你这样大动干戈,阮雪音垂眸看脚下湖笔,更远处墨滴弄脏了光洁地面,我只怕,才是真中了他们的计,更怕你小半生清名英名,毁于此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