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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些年在祁宫近观了太多那两位的佳话,惊觉君王也能如此行事,生了艳羡,也生了欲壑,错以为他若还在世,也会和自己这般。 人与人怎会一样呢。 他与顾星朗,原就是两种人。自己与阮雪音,也是两种人。而事实证明,能让顾星朗为之贪嗔痴的,只有一个阮雪音。 所以问题在自己吧。她自嘲。是她纪晚苓不值得,让任何男子为她贪嗔痴。 夜色紧随极速沉降的暮光,再次浇熄了肉眼可见的人间悲喜。 黑暗中人们的脸再次变得模糊,只马蹄声、车轱辘声、或长或短或轻或重的呼吸声,温柔交错,成为长路注脚。 第八百七十章 鸳鸯锦 阮雪音在车内昏沉沉,时睡时醒,阿香每隔半个时辰加涂药膏。 小腿是肉眼可见地肿起来了。阮雪音纤细,双腿匀称修长,半边一肿胀,格外明显。阿香看得难过,干脆将皇后殿下两腿一直搁在自己腿上,不时轻揉无伤的内侧,让她舒服些,也缓解痛痒之症。 据殿下自己说,是有所缓解的。她因此高兴得很,更卖力,同时有问必答,将走之前霁都的状况无巨细禀报。 这几个姑娘送来得真是时候,帮了何止一个大忙。阮雪音感念,想起淳风笑靥,也有些高兴起来。 入夜她再次醒,觉得腿上缓了些,精神好了些,竖耳听外间,全不闻说话声。 一直没人说话么? 她以为是昏睡期间错过了。 回殿下,白日里有的,虽听不清内容,但有。瑜夫人和那公子都说了。 阿香低嗓答,当然因偷听失礼,尽管根本没听清。又觉外头两位分明不一般,那公子更是仪表堂堂,碍着身份规矩,她没法儿向皇后打听罢了。 阮雪音稍沉吟,让她去请瑜夫人进来,就说夜里风大,容易着凉。 以为会被婉拒。 毕竟十年未见,哪怕碍着人不得诉衷肠,相挨而坐也是好的。 纪晚苓却在下一刻矮身钻入,反手关门,紧抿着唇坐到对面。 是该问不该问呢?自己和纪晚苓,近五年交情,个中曲折说深不深、但又确实渊源匪浅。 阮雪音只踟蹰了半瞬。聊得不好? 纪晚苓从来也是难与人剖心的性子,便对淳月都是讲一半藏一半,仿佛向旁人尽诉自身苦乐,是某种涵养上的缺失,是她这样的高门闺秀不能犯的错。 但许因不在皇宫而在山野,许因昔年帮她解除疑惑、如今又将顾星磊带到她面前的,始终是阮雪音。 这件不能对旁人诉说的她的私事,情爱之事,在此刻,居然可以对阮雪音开口。 他不是星朗。我们,跟你们,不一样。 能开口已属不易。 阮雪音虽没完全听懂,有所觉知。在我看来,都是一样。 纪晚苓抬眸看她,若非我已熟知你性子,会觉得这是一句炫耀。 感谢光阴。阮雪音双腿蜷着,很浅地笑起来,记得那年去披霜殿拜访,也是这般相对而坐。 你尽心竭力要解我和星朗的误会,虽如愿以偿,却是赔了自己。 阮雪音细忖这句话,竟无错处。 纪晚苓深吸一口气,下了很大决心似的: 我是因羡慕你,才对他生了不该生的期盼。希望他待我如星朗待你,人前端智庄严,人后赤诚甜蜜。 她勉力保持风姿,却压不住心中苦闷,不待阮雪音回,一股脑往外倒话, 本就不如你们,十年分别,他历经生死闲居山野,更看淡世事,更不会耽于情爱。偏我,十年伤怀,郁积了太多遗憾,一朝得到机会,巴不得加倍填补。她更觉自嘲,涩然一笑, 是不是光这么听着,已觉我和他会成怨偶,不得善终? 阮雪音摇头。 纪晚苓难得发急而毫不掩饰,那你告诉我! 这题本不难答,却须细细措辞。车内太憋屈,阮雪音身子不适,也便有些影响水准。 她望了会儿纪晚苓身后窗格间的月光。 瑜夫人认为君上待我,破旧习、立新规,甚至还有一些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袒护与支持所谓挚爱深爱,历代君王不能及。这话是昔年在呼蓝湖畔纪晚苓说的,她记得很清楚。【1】 纪晚苓也记得。难道不是? 是。但若有一日,他因他的责任须妥协,须牺牲与我的白首之诺,甚至舍弃我,我亦不会因此,就觉得那挚爱深爱是谎言,更不会觉得是他变心爱弛,或者对我的感情不及他自己的理想抱负。 纪晚苓看着她。 非是我有多大度,多识大体顾大局,而是理想与感情,原就是没法较高下的两件事。且人生在世,真正明白何为爱、如何爱人之前,先得是一个完好的、有始有终的自己。他是君王,揽天底下最大之责,所作任何决策都该顾及全盘,以最多人的利益为准绳。以此为道理,所带来的任何结果,包括牺牲情爱,我对他都只会敬重感佩。因他首先,在履行自身责任,而我完全理解且支持,这便是我对他的,挚爱深爱。 纪晚苓不确定这番话是否在解答方才之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