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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来自崟国药园。 程昱其人不算昏庸,后世将兆国之亡归功于他的风流性子和后半生不作为,称兆国最后十几年的衰退景况,比如耕者种不活地、牧者养不活牛羊、疾病频顾百姓维艰,都是上天对昏君的惩戒。 段家起事,是顺应天道。 诸如此类,阮家已经长伸着手干了一百多年。明面上从不出手不得罪任何一国,却在暗地里用最毒的法子祸乱他国、引动兵变,阮氏久立青川,关窍在此。 父亲这些所知从何而来呢?显然灭国之夜祖父逃出皇宫那刻,混不知水深。 是祖母。 祖母家族世代观天象察运势,乃彼时阮家座上宾。帷幕后的座上宾,并不在朝为官,只在必要时帮国君察势,并顶着占卜名声受邀前往各国行事。 占卜这种事,自也有许多名堂。各国皇室高门中的隐秘以这种方式被通晓,这些他国皇族、高门士子们又反过来受占卜师指引或鼓励,行了许多不该行的蠢事。 和改天换日的大事。 原来祖母那时候赴大焱占卜,所谓贵人,便是顾家。顾家兵变当然不是受祖母挑唆,一应筹谋该早就妥当。顾夜城只是要一句话,就像任何大事前的一卦。 吉卦。 祖母没有撒谎,帝星紫薇确生异象,确是变天之象,顾氏天选之族,必将一战功成。 所以祖母可以不开箱而顺利出境。那些木头是从顾家带出来的,为行某种仪式,在那之前不能见天日,顾夜城知道。 祖母又为何将这些天大的秘密包括崟国药园告诉祖父呢?因为恐惧。泄天机日久是有报应的,家族中凡参与过亡国预言的人,回来后超不过三年,都死了。 都是意外。忽染病或坠下悬崖。 祖母断言自己也活不过三年之期,将所知尽吐露,并决定不再传授家学,从此断了与阮氏的买卖。 霁都归来的第三年,中秋夜,祖母去世了。祖父带着父亲远走,一是想离开伤心地,二也是为稳妥计。 祖母是在顾夜城那里有过备案的人,祖父在崟西,保不齐哪日就要暴露;为长远计,他也该不断换地方才能彻底泯然众人。 他们去了蔚南。父亲在蔚南长大,所以我在蔚南出生。为何选在八岁生辰这日告知漫长往事呢?父亲说,怕来不及,怕失良机,而现下正有个良机,也是这些年让我习医的初衷。 我要进崟国药园,要将阮氏恶行公诸于世,为家族报仇,也为祖母的家族报仇。 原来祖父从不相信祖母死于天谴。他认为星象或可预测,大部分命案却都该是人祸。他认为一个个杀掉占卜师的,也是阮氏。 死人才守得住秘密。崟国药园的秘密若传出去,将是灭顶之灾。 当晚我就被送走了。一路去往蔚北极寒之地,带着宇文家残存的一切,包括要拿回河洛图的嘱托。 父亲让我在蔚北熬两年。第三年立春之日必有人来接,我跟着走,便能走进崟国药园。 第552章 无常天 这故事比她与竞颜衣那段要长,更细致,身临其境。 阮雪音听时觉得每段都有值得推敲之处,却被最后河洛图三字搅乱了方寸。 她已经进过寂照阁了,两次。便下意识望极远处马背上小成了黑点的顾星朗。 楚荻那段,终归很快要见,让她自己说吧。文绮道。 她没提颜衣,似乎在等竞庭歌问。 竞庭歌没问。她们各自讲了身世和故事,你就此生了怜悯,又兼自己也被这场套中套的双刃架住了脖子,除了配合,别无选择。 当时想的和后来悟的,不一样。 渐近三国交界,艳阳被不断增多的积云遮蔽。崟国的积云,几乎终年不散。 当时让我决定加入的缘故,其一是你方才所说,双刃架脖颈,参与不参与都可能会死,何妨一赌,也算自救;其二便是她们告诉我,为了全我的孤女身份,我远在崟西的生母已经被那长胡子方士派人杀了。 竞庭歌挑眉:你却不怪罪她们三个,而打算留着命日后找那方士寻仇? 显然此局不是她们三个小姑娘能谋划的,是上一辈,从颜衣的姑姑到落锦的父亲再到长胡子方士。按照全孤女身份的逻辑,前两者也已经不在人世了;选在那一日告诉我真相也是多年前就定好了的。 文绮仰面看天际堆云,粉羽流金鸟还高高盘旋在天际, 那日是楚荻二十二岁生辰,长胡子方士会在城外炼药时不幸身故,为大局也为解我杀母之恨。世间知晓这个秘密的人,会只剩下我们四个。 方士是楚荻什么人?竞庭歌问。 不知道。她一向话少,哪怕讲身世也只述关要。如今年纪大了,怕是更不开口了吧?你们比我清楚。 只剩下你们四个,无论你想与不想都已经事实上成了她们中的一员,生死与共。竞庭歌颇嘲弄,你是被强行丢进棋盘充当第四子的,适应得倒快。 强行么?竞原郡那扇门是我自己进的,留下、学医、与姑姑和颜衣成为家人也是我自己选的。我为了一棵梨树的约熬过了最冷的冬,但即便那时候我都是有选择的。我可以吃同样的苦跋涉去崟西找母亲,母亲也就不会死。但我没有。选择本身就是一个人的命运,逃出家门抵达竞原郡那个清晨开始,颜衣的命运就成了我的命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