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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天骄 第621节

    大抵也只有贺梓,在和朱彝下棋时,似若无意地说了一句:“这真的不是调情么?”

    ……

    七月流火,双方拉锯战终于告一段落。

    并没有关于国土的商榷,因为当初辽东出其不意打下的国土,都被狄一苇几乎重新夺回,只剩下了一个三十里方圆的非常小的小城。

    战事后期,慕容翊即位之后,大奉的作战简直就像是儿戏,很快草草收场。大奉的忽然拉稀给了狄一苇自信,她曾想乘胜追击,深入大奉国土,也夺他几城。

    谁知道一旦进入大奉国境,刚才还十分稀松的大奉军队忽然又龙精虎猛,寸土不让。狄一苇险些吃了败仗。由此也悟了许多。隐约明白了什么。

    大奉就暂时不肖想了,那把最后那个小城给夺回来。

    让她更加意外的是,大奉竟然列重军于那毫无军事和地理价值的小城之前,摆出了一副我就要这个,别的都还你,你敢夺回这个我就和你拼命的泼妇架势。

    听说大奉主将领了皇帝陛下的死命令,城在人在,城亡人亡,还是九族一起亡。

    以至于明明是一个眼屎大的小城池,百战名将狄一苇竟然真的无法寸进。

    毕竟对方竟然摆出了举倾国之力要拿下这个小城的架势,一度让狄一苇怀疑这城中是不是藏着什么宝藏。

    但是她驻守永平一线已经二十年,真要有宝藏,谁瞒得过她。

    狄一苇百思不得其解,大军恼火地梭巡在小城之前。进退不得。

    直到某夜,她收到了一封密信。

    读完密信后,狄一苇一夜无眠,站在帐前,遥望着前方巍巍大军之影,良久,一声喟叹。

    次日,她十分干脆地撤军。

    于图兰山下定流河前拨马时,狄一苇抽了口烟,最后看了大奉山河一眼,转身,大笑。

    “竖子竟敢以江山作戏!”

    马踏长河,披风飞卷,不等皇命,永平军班师。

    而在议和之时,大奉一直都算是好说话,唯独对于那个小城,大奉竟然也是寸步不让。

    于大乾看来,再可有可无的小城,那也是大乾国土,万万不能让陛下即位之初便失国土,不然陛下万年之后,谥号都捞不着一个好的。

    但大奉也有他们的理由,就是大奉也需要一场胜利和一座城,来昭告百姓他们没有输,不然于陛下统治不利。

    双方为此拉锯很久,最终各自让了一步,那座小城被划作双方的缓冲地带,各自驻军两边,设立进出关卡,互不侵扰。

    城中居民,可自行选择属国。同时在此城开商贸,允许非管制物品之外的交易流通。

    在此城中,设立双边管辖,诸般事务,按照各自属国进行管理,一样秉持互不干涉原则。

    这样的奇特政策和开放态势,让这座原本寂寂无名的小城,在短短几年内,迅猛发展成两国边境的一座大城,并在未来几十年内不断扩张,成为北境第一雄城。

    当然,这是后话了。

    因为这座小城,大奉给了大乾很多补偿,多到让最挑剔的臣子都无法说出个不是来,多到让民间八卦嘲笑大奉皇帝“果真自甘为妾,酷爱倒贴。”

    在开放互市方面,大奉也显得很好说话。

    其实一开始也没那么好说话,但是不知为何,大乾方面议和的副使容溥,态度一反常态地强硬,几乎狮子大开口。正使老成持重,怕过于强硬激烈的态度会坏了议和大事,几次阻拦,容溥竟然入宫向陛下请旨,将议和主导权夺到了自己手中。

    他主事议和之后,便如利刃破纸,直剖而下,提出了好几个连大乾群臣自己都觉得有点过分的要求,硬生生将那座小城的一半自治权夺了过来,在互市上也提出了最大的利润空间,条例不公到大乾很多臣子觉得他是在捣乱,是急于立功年轻气盛破坏大局,都察院的弹劾奏章雪片般堆上书案,新任都察院副都御史方纳言更是连上书三道弹劾容溥。

    然而最终结果让所有人大跌眼镜,大乾硬了,大奉就软了,最后竟然真的答应了所有要求。

    国书用印那一天,所有臣子都舒了一口气,看容溥眼神顿时不同了。

    从“好大喜功”变成了“果毅睿智”。

    彼时容溥奉国书上殿,并无半分喜色。

    因为只有他心里明白,这里所有的让他大胜的条款,都来自于慕容翊的示好。

    正因为如此,他才要出面,为铁慈从大奉那里争取来更多的补偿。

    只是心中难免恼恨。

    慕容翊,你既然已经无法和陛下在一起,何不放手?

    何必要令她牵挂心伤。

    若你今日见到陛下看着国书时眼底神情,你当如何想?

    必不会如我一般,心痛难当。

    ……

    七月中,使团回国。

    礼部按例送出盛都,因谈判有功,升任礼部侍郎且兼跃鲤书院院长的容溥,率礼部随员,为使团队伍践行。

    长亭之前摆开席面,双方揖让甚欢,末了容溥举杯走到一直默默喝酒的慕四身边,笑道:“贵国陛下可好?”

    慕四看了看他举起的杯子,没有碰杯,仰头饮尽,道:“比阁下好多了。”

    “是吗?”容溥道,“可我听说贵国陛下当日逃亡之时,受创甚重,至今未康复。贵国陛下尚未婚配,可千万不要英年早逝啊。这万一逝了,大奉绝嗣,可就便宜咱们了。”

    慕四道:“些许小伤,无足挂齿。容侍郎倒是应该多操心操心自己,瞧您这黑眼圈,最近都没睡好吗?您不是少年高位春风得意么?怎么总和个怨妇似的,不是在挑拨离间讥嘲诅咒,就是走在挑拨离间讥嘲诅咒的路上呢?”

    容溥笑道:“这不是最近和贵使团打交道,不省心所致么。所谓仆随主人,果然是千古不易的道理。”

    慕四:“我看你就不像你家陛下。”

    容溥笑容如初,对他再次举了举杯,“你我也算是故人,就不必一直这么针锋相对了。我此来,一来托你代为问候老朋友。二来托你帮我带句话给他,就说我近日打算向陛下求亲,大乾很快就有喜事,请他早日准备好贺礼。”

    慕四手一顿,随即冷笑道:“从前有个痴人,总爱逢人说梦。”

    “这句话还是带回去送你家陛下吧。”容溥温和地道,“一日日地在想什么呢?想给我家陛下添堵吗?是男人就痛快些,莫要总想着拉着别人沉沦。说实在的,我家陛下就算不嫁给我,只要大乾男子还没死光,那都和你家陛下无关啊!”

    慕四啪地摔了杯,冷笑道:“那便走着瞧!”转身便走。

    容溥笑容可掬目送他离去,还不忘记对他背影举举杯。

    使团队伍离开后,三日后,容溥于金殿议事毕,公然向陛下求亲。

    ……

    汝州在冬季天寒地冻,到了七月,却往往热得令人心烦。

    大殿外蝉鸣声声,扯着嗓子拼命叫嚣,大抵是因为生命只有这一季,所以要吵个歇斯底里。

    日光被树叶筛洗过后,漏下的光斑依旧亮得像一面面镜子。

    那些无数跳跃闪烁的光斑落在大殿并不荫凉的地上,啪的一声汗水滴下,仿佛瞬间就要被晒化。

    跪在地下的臣子,连擦汗的动作都不敢有。

    满殿里都跪了人,满殿里都没有冰盆,皇帝陛下似乎不知道热,这种天气衣裳都穿三层。

    三层也就三层,却又不好好穿,外袍衣领松散,露一抹锁骨和平滑肌肤,最里层绡纱里衣朦胧如雾气,半遮半掩胸膛。

    衬着那人冰肌玉骨,长眉青青,容光叫人不敢逼视。

    但陛下无论是衣冠不整还是容色生媚,也没人敢抬头多看一眼。

    大奉以藩属之地立国,先帝乃异姓王出身,因此待臣下规矩没那么大,原先臣子入殿站立即可,重臣老臣还会赐座,轻易不叫人跪。这样的天气,会安排人打扇,并赏赐冰碗子。

    现在别说冰碗子,基本上所有大臣进殿就不由自主腿发软,自动就跪好了。

    和将酷寒之意隐藏在沉稳平和表象下的先帝不同,年轻新帝的风格可以叫“大开大合,喜怒无常。”

    他即位后,以最快的速度退兵,予民休养生息,和大乾议和,开设互市,并且毫不忌讳,拿大奉丰富的矿藏和大乾交易,大力扶持商贸。

    他下令撙节皇室用度,连登基大典都没办,停止对皇宫的扩建,叫停工部上报的汝州各项宫府改建工程十三处,将改建银子挪至大奉各地路桥工程,增加底层官吏薪俸,降低乃至减免受灾府县税赋,重新修订税法,减免了许多重税。

    他下令户部重新厘定大奉户籍,登记黄册,下令兵部理清全国军册,赴全国核查在册兵员人数。

    他特派巡查御史,重用出身寒门,年轻敢为的官员,奔赴全国各地,巡查各地官吏不法事。查实后可不请旨就地处决。

    在一系列令百姓拍手称快、几乎可以称为仁政,让人错觉这位好像是位贤君的情形下,他不动声色地操起刀,将闪亮的刀尖对上了几乎可以决定大奉未来的那群官员。

    他即位第二日,即剐了绣衣使主。

    他将原本忠于先帝的臣子,几乎屠戮殆尽,但并无连坐,也不株连妻女。

    朝中但有结党营私,贪腐不法之行的臣子,一律最快速度处理,中央大街刑台之下,人头滚滚,从早到晚。

    只有主动退赃和交代的臣子,才有机会捡得一命。

    他赋予巡查御史和御史台极大的裁决权,但也将他们置于天平之上,当年四月,一位巡查御史被举告对所巡查官员不法事隐匿不举,最后对他的处罚比犯事官员还重。

    一位巡查御史巡查期间作威作福,收受贿赂,被剥皮楦草,悬尸示众。

    一位巡查御史和犯事官员勾结,篡改卷宗,毁灭吃空饷的罪证,两人双双被凌迟。

    他对百姓宽慈,对官员管束却堪称严刑峻法,一手怀柔,一手举刀。

    他提升官员俸禄,便绝不允许出现任何损公肥私,中饱私囊行为,尤其在涉及民生、工程、水利桥梁修建等事务,一旦被查实有罪,绝无幸理。

    而更令大臣们绝望的是,他总是看起来精神不佳,懒懒的,听政时都恨不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雄狮闭着的眼睛,依旧冷然窥视天下,他总是能在最关键处醒来,精准而犀利地指出事务中的不合理、不对劲、有隐藏的地方。让一切暗昧心思无所遁形。

    懒怠表象下,是无穷的冷酷和犀利。

    这样的君主,在渐渐获得百姓的爱戴同时,也震慑了整个朝野。

    所以也不用皇帝立什么规矩,所有臣子进殿就自动跪好,倒也免得动不动被挑刺惊吓,膝盖一软再跪,容易受伤。

    “……周云县再报旱灾求减税……嗯,如果朕没记错的话,五年前周云府就报过接连两年旱灾,所以当时户部和工部联合,先去实地赈灾,后报说周云多旱是因为当地水源疏浚不及,河流淤堵干涸,便又在当年拨了款项,由当地官府组织民夫疏浚……怎么,历时五年,阴沟还没通好吗?”

    “这……这……陛下……恕老臣对此事记忆不清……”报上来的户部尚书一边慌乱地捡起折子,一边想这位五年前还不知道在哪座宫里做小可怜,是怎么知道这么一件不起眼的小事的?那么就是即位后知道的?即位不过才半年,各部档案浩如烟海,内阁以及自己都不记得的事,他是怎么记得的?

    “……御史风闻吏部武侍郎有贪贿不法事,但将武锐及相关人等下狱拷问后未能查得实证与口供,现武锐家人叩阍诉冤,矛头直指陛下,煽动诸臣不满……”慕容翊听着,笑了一声。

    读奏章的内侍惊得立即停下。

    “没有实证?”

    “回陛下,确实没有。武府里外不过三进,屋舍用具皆极其素朴,老旧笨重,一看就是用了多年之物……因此现今坊间物议纷纷,都说陛下冤屈忠良……”

    慕容翊唇角一弯。

    众人胆战心惊。

    陛下一笑,必定有人倒霉,笑的越美,倒霉越厉害。

    “武锐日常有什么爱好?”

    “此人日常起居简朴,深居简出,不好美人醇酒,也不喜人情交际,更不喜出门游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