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天骄 第58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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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门里忽然传来一声惊叫:“溥儿!” 容夫人扑出来,却在还没抵达府门前就被弩箭逼住,她不肯走,扶着门框盯着儿子,眼神恳切。 容溥一直平静的脸上终于出现一抹复杂情绪。 沉默半晌后,他跪下了。 跪在了雪地里。 对着容夫人和容麓川轿子的方向,他磕了三个头。 磕得很用力,地面被撞击的沉闷响声传出老远。 容府院墙后,有人听着这声响,走到一株花树后,沉默地点燃了地上一堆纸钱。 容府门前,容夫人捂住嘴,热泪落在衣襟上。 容溥自幼看似温和随意实则有傲骨,十岁后便轻易不跪。 今日这一跪,跪得她心底砰然乱跳,只觉得无比不安,下意识用哀求的眼神看向一直端坐轿中静默不语的容麓川。 眼光投过去才觉得不妥,她又硬生生收回目光,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墙壁上,喃喃道:“你要保重自己,不然我如何向老爷交代……” 容溥的亲生父亲,容侍郎前阵子改任了雍凉按察使,去了雍凉。容溥本来要容夫人跟随其父赴任的,却被容老夫人所阻,让她留下来伺候。 容溥只道:“母亲,回吧。” 容夫人被他眼神望着,利箭逼着,一步步退回了内院。 容溥没有再说话。 他跪在雪地里,仔仔细细给自己上好了锁扣,还对着萧立衡扬了扬,示意他检查。 萧立衡一摆手,上方弩机转了方向,不再笼罩着那轿子。 容麓川却没有立即下轿,他只在轿中道:“溥儿,过来,让我看看你。” 这两年容溥多半不在盛都,也就上次太女寿辰,他回来住了一阵,但他当时很是忙碌模样,还让改建了自己的院子,也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和容麓川碰面并不太多。 仅有的几次碰面,还多以争执和不欢而散告终。 容溥沉默一会,走了过去。 萧立衡并没有阻拦,他很乐意看见分离场景,这世上的苦痛和不顺,总不能只让他老萧家担着。 容溥在轿前站定,立即伸手道:“祖父,我扶您出来。” 容麓川目光落在他手上。 细白手腕,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此刻缠着锁链,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他道:“你凑近些。” 容溥往前倾了倾,垂着眼,他道:“祖父,对不住。” 他说的是在倒萧事件中,他给皇太女提供了许多原本属于容氏的机密和人员,也间接暴露了容府和萧家存在着一定的联系。 今夜事变,容府虽然没有直接参与,但因为祖母,依旧牵扯其中,再加上之前他给出的这些证据,容府就算能逃性命,也必将不复荣光。 他问心无愧,却不能不给祖父一声道歉。 容麓川却笑了。 他道:“你从小看似温和,实则是个有反骨的,我一直都知道。” 容溥垂眼,没有辩驳,只道:“祖父保重。” 他这么一垂眼的时候,忽然觉得哪里不对,随即发觉自己好像漏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与此同时容麓川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唇角一勾,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容溥霍然抬头。 他震惊的眼神撞上了容麓川的眼眸,老人眼眸里没有笑意怯意悔意伤意种种情绪,却让他想起自己倍受宠爱的幼年。 想起那些坐在爷爷膝上读书,抓着他的笔胡乱写画,将他书房里的珍贵卷藉弄乱的无忧无虑的日子。 想起那时候总爱仰头看祖父,那张并不算慈祥的脸沐浴在日光里,镀一层朦胧光圈,眉眼里都是笑意。 仿若此刻。 手腕忽然一紧。 随即一股大力传来,容溥只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就飞了起来。 他恍惚间想,原来祖父这么多年武艺也未曾搁下…… 天旋地转间,他看见那轿子里寒光一闪,一柄渊铁剑转眼穿透了轿子和冻结的地面,生生将地面割出裂缝。 帘子被他穿出,又因风落下,最后一霎,他只看见一点火光在黑暗中一闪,没入地下裂缝中。 这一霎胸中万千滋味复杂难言,只有一句“不要”最为急迫地涌到咽喉,然而人在半空劲风扑面,似一口血堵在了胸臆间。 “砰。” 并不仅仅是他远远跌落雪地和人群中央的声音。 还有来自容府院墙之下和府门前街面上的声音。 后者声音几乎同时发生,也几乎盖住了这天地间的一切声响。 轰鸣声中,容府的院墙轰然倒塌,架在墙头的弩机坠落,当场将墙下的掌机人砸死。 轰鸣声中,以容首辅轿子为中心,爆开一朵深红间黑的云,碎砖乱石溅出数丈,砸在受惊不断惊嘶的马身上,而地面还在不断炸开塌陷,一簇一簇的黑红尘土连带黑色液体爆开在街面上,连同萧立衡在内的骑兵栽落在塌陷的地面之下,那些翘起的土石砖块间不断传出凄厉的惨叫,大片大片的血泼在一片狼藉的深雪之间。 只一霎,容府门前十丈之地,面目全非,人间地狱。 容溥趴在雪地上,身边人影混乱,来来去去,似乎有人在惊呼,有人在询问,有人欲待将他扶起,有人拔剑向前。 而他内腑火热浑身冰凉。 身下的雪仿佛渗入了骨髓之中,一怀彻骨的冷中,他甚至听不见爆炸的声音,只有祖父最后一句话,在耳边不断循环。 “你以为,我真的会屈从于萧立衡吗?” 第493章 情深意重 祖父。 你是不是根本没有打算屈从于萧立衡的意志。 你是不是准备虚以委蛇,在路上寻找机会?我知道你轿子中一向藏有武器。 你是不是在看我来了之后,有了新的想法? 你始终做出要和萧立衡合作的假象。 你让我带人示威逼至府门前。 好助我和容府进一步割裂,好在皇太女面前叠加功勋,从此不仅不必为容家的大罪所累,还能凭借大义灭亲之名,飞黄腾达。 你知道这墙下和府门前的地下埋着炸药和毒液。 也是,我假借改建自己院子为名,偷偷挖地道做这件事,便是瞒过了所有人,也一定瞒不过多年首辅的你。 那你知不知道,我做这件事,其实是为了在你叛变之时,拦下你,震慑你,对付你? 应该是知道的吧。 不然你怎么会在轿中藏了渊铁剑。 不然你怎么会轿子正好停在街正中。 不然你怎么会始终不肯下轿。 但我知道,你原本是没准备动用这一招的,你从来就不是个义烈勇毅不顾己身的人。 你只是,为了我。 你只是,因为我做了这样的选择。 你只是知道我那三次磕头,是传出了信号,府内自有亲信去执行这件事。 但是因为你的轿子还在街面上,从地下牵出来的引线只能点燃毁墙那一部分,而萧立衡在街面上,完全可能被打草惊蛇后逃脱。 你知道我会送走你之后再点燃地面。 你知道我为了麻痹萧立衡一定不会离开街面。 你知道我已经抱了必死之心。 所以你召我来,抛出我,代我点燃了星火。 …… 这些年,我选择走和您相反的方向,坚定不移,向日而行。 为此和您离心离德,将家族和日渐老去的您,抛于身后。 祖父。 我原以为您是这家族里冥顽不化,会带领全族人沉入深渊的腐朽的掌权者。 却原来,不肖子孙,是我。 …… 风从上空掠过,携着森冷的铁锈和硝烟气息。 容溥的脸埋在深雪之中,久久不起。 眼角颊侧,泪珠凝冰。 …… 重明宫东配殿内,缓缓走出两个人来。 两人形容有些狼狈,都一瘸一拐,其中一人右臂软软的垂下,血迹淋漓,隐约还可以看见臂上的血洞,另一人扶着他,头发上全是土灰。 楚行白,白行楚。 殿内外俱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