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焦点（中）

    “狼牙军速度太快，他们的凶兽战马，比我们的飞行毯更加迅捷。且他们是勇猛向前，路上有乱兵挡道，直接就能碾压过去，而近卫军不同，被溃退的大军堵塞了道路，又不能杀自己的同袍开道，脚程就慢了很多。”

    马伦皱着眉头对真神道，“照这样下去，狼牙军一定能够在近卫军回木鹿城之前，将他们拦截住。近卫军现在士气不高，狼牙军声势如虹，在乱军中很难抵挡他们。若是近卫军不能顺利回守木鹿城，战局就会全面崩塌。”

    狼牙军这么着急向西奔袭，抱着什么样的打算，马伦一清二楚。

    而在黑汗国南部，虎卫军、羽林军同样在近卫军后面紧追不舍。对方身后，在更加辽阔的后方，大唐长安禁军正海水一样扑过来。

    简而言之，稍有不慎，大食东境不保。一旦被唐军杀入国内，而近卫军又折损太过严重，亦或是全军覆灭，那么大食就会举国陷入战火，并面临亡国之忧。

    想起忽论城之败，马伦就心如刀割。他之前不曾料想过，李晔会强大到那个地步。他借助了真神的力量，仍是败得那么干脆。就像之前的释门老圣佛，在真神面前败得毫无悬念一样。

    之后李晔那番跟他论道的诛心之言，更是差些让他道心不稳，若非他也是一代豪雄，及时稳住了心境，此时道心还在不在都是一个问题。

    道心虽然稳住了，战局却未必稳得住，马伦不能不皱眉。好在真神尚在，在他心目中，真神是无所不能的，必然能帮他渡过危机。

    想当年，他不过是哈里发的一个普通儿子，母亲身份卑微，容貌长相在宫廷中也说不上出类拔萃，能得哈里发一时宠幸，已然是殊为不易，在他成长的过程中，并没有优越感不说，还经常被势力庞大的兄弟们轻视。

    倒是没有人故意欺负他，毕竟他不是一个软弱的性子，哪怕对方人多势众他打不过，也要咬对方一块肉下来，但被人无视、疏离的感觉，却不比被欺压好多少。

    年少时不怎么懂事，总觉得自己遭受了不公，想着要长大后要挣些面子，让那些看不起自己的人，都对自己赞赏有加，看自己的脸色讨好自己，也让自己的母亲，能够在宫廷中不必处处低眉顺眼。

    但真正快成年的时候，经历的看到的事情多了，马伦才发现自己这些经历，其实很正常，也远远算不上深仇大恨。自己想要做一番事业的想法，更是幼稚可笑，没有哈里发的宠爱，自己最多做个富贵闲散人罢了。

    但这，可以让他在大食依然受普通人尊敬畏惧，只是进不了最顶层的权贵圈子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

    如果是普通王子，面对这样的境遇，也没什么好不满的。然而马伦不同，他不甘愿被忽视，他想要有所作为，想要被人重视、尊敬，希望旁人看自己的目光是敬畏的。

    尤其是在看到掌控近卫军的突厥将领，时常擅入宫廷，甚至是为非作歹后，他更加想要保护自己的母亲。

    于是他努力修行，潜心修炼。

    然而事情往往不遂人愿，他的天资虽然不差，但也没有多好，多年努力，也依然距离自己想要的高度相去甚远。

    这种失落，常常让他夜不能寐，有时候更是将他折磨得要发疯，是真的要发疯——当想要的东西，无论如何努力也不能达到，而偏偏不能达到，还会让自己处境堪忧，对自己失望透顶时，人们总是会很容易发疯。

    原本马伦已经快要崩溃，直到他听到了真神的声音，得到了真神的青睐。

    从那一刻起，他的命运被改变了，寻常的资质，有了真神之力相助，修炼起来一日千里。他开始一点点展露自己的不凡，折服、收拢身边的人，渐渐培养起自己的羽翼与势力。并在真神的帮助下，得到新月教大神殿的扶持。

    于是，他开始剪除近卫军中的突厥权贵，最终将他们一网打尽。在此之后，他更是得到哈里发宠信，地位变得跟以前完全不一样。

    这个时候，他偶然一次扳倒了一个贪官污吏，某天出门的时候，竟然被人拦道跪拜道谢。而这件事传开之后，他受到了更多百姓的好评，许多之前不正眼看他的权贵千金，都开始对他褒奖有加。

    这让马伦敏锐捕捉到了一条利益坦途，可以让他收获更多的大道。

    他开始有计划的向奸佞大臣们动手。

    随着一个个奸臣被除掉，他的声望越来越大，出则受权贵礼敬、百姓赞扬，入则有美人忠心跪拜服侍，献上自己的一切。

    自己的母亲也因此受益，终于能够优先挑选哈里发派给后宫的各种赏赐，以前那些对她冷嘲热讽的宫廷妇人，也开始相继讨好她，于是自己的母亲脸上愁容渐渐消散，取而代之以日复一日的笑容。

    这让马伦见识到了自己的强大，体会到了站在高处的价值。他沉迷这种予取予求的滋味，也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他沉郁多年的心胸豁然开朗，迎来了耀眼而温暖的阳光，他感受到了由衷的快乐。

    到了这时，他年少的目标已经达成。可他不再满足于此。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他还想要更多，想要站得更高。那时候他意识到，王子想要王位，跟权贵子弟想要家主之位，普通百姓的儿子争夺家产，身无长物的贫民想要吃饱穿暖，是同样的需求。

    在他对奸臣大规模的清洗行动，引起了哈里发不满与忌惮，要将他打压外放时，马伦已经无法容忍，自己回到从前那种憋屈的，被忽视的日子。几乎没有丝毫犹豫，他发动宫变，在真神的帮助下，没有经历多少波折的成功。

    自此，他成了大食哈里发，那个唯一不用再看任何人脸色，不必受任何人轻视，可以得到所有人敬畏的存在。他走在任何地方，都是高高在上的存在，可以尽情俯瞰别人，接受他人仰望的目光。

    这种快乐和满足感，让马伦经常在半夜都笑得睡不着，美滋滋地仔细回味。当他在大殿中，望着匍匐在自己脚下的群臣时，顺理成章的，他感到自己豪情万丈。

    他不打算沉溺在过往的辉煌中，没有想过在享乐中渡过此生，他还很年轻，他要创造更大的功业。他不再满足于被眼前的人赞颂尊敬，他还想得到后世子孙的顶礼膜拜，他要他的名字在史书上流芳百世，被数不清的后来人歌颂。

    那才是他应该做的事，那样的他才会获得真正无双的荣光。

    于是，马伦开始整顿朝纲，励精图治，开疆拓土。

    真神对他的行动，表示了高度赞赏，并说只要他统一此界，就必然名垂不朽，往后的子子孙孙，都会记得，他是第一个完成大一统的人。无论往后的历史风云如何变幻，他的名字，都将成为所有人心头的明月，永不坠落。

    这样的场景让马伦激动地双手发抖，他再度迈上征程，走上新的台阶，去创造属于自己的又一个辉煌。

    从宫廷中的普通王子，只想不被轻视，想要获得他人尊敬，到大食帝国的哈里发，想要一统此界，被万世传颂，马伦每前进一步，都会获得新的动力与目标。

    道路是没有尽头的，行者眼里的天地也没有尽头，他自信当他统一此界后再回首，看到那个在宫廷中努力修炼的自己，一定会笑得很欣慰、骄傲。

    可他没想到，在遥远的东方，在那个曾经阻挡大食远征步伐的强大国度里，竟然出了一个他宿命中的对手，还将他在战场上堂堂正正的击败。

    这让他很惊恐。

    但当这种惊恐平息之后，他胸中只有满腔战火。

    他要击败李晔。

    他知道，只要击败李晔，他就能流芳百世，永垂不朽！这是他不凡人生中最后一道大坎，迈过去，就会是天地广阔。

    真神说了什么，马伦没有太听清，他的目光逐渐如钢铁一般坚硬，眉宇如利剑一样锐利，“狼牙军想要截杀我的近卫军，而近卫军又没有把握能够及时返回木鹿城，既然如此，我何不将计就计，让近卫军在半道给狼牙军设个伏，给上官倾城一个大大的惊喜？”

    真神稍稍停顿，声音没有波澜，“事若不成，近卫军将万劫不复。”

    马伦笑了，哈哈大笑出声，笑声好似要穿透云霄。

    他道：“大军征战，胜则国昌，败则国亡，古来如此。岂有因畏惧失败，而不敢作战的道理？从忽论城、阿缓城撤出的近卫军，尚有二十万，狼牙军如今不到十万而已，如果这都不敢打，我大食还不如投降算了！”

    真神的语气变得认真严肃：“不错，在经历不小的挫折后，你还能有如此意气斗志，殊为难得。按照你的想法去安排吧，这是我们共同的战争，本就需要我们同心协力，尽展所能去取胜！”

    “赞美您，我伟大而唯一的真神！”马伦笑容更加自信，他的脑海里，已经有了在何处设伏，如何引诱、聚歼狼牙军的大致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