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节
“祝祝。”云知哽咽喊了她的名字,往日柔软的声线被冷风撕碎成一片一片,“如果你见了路星鸣,你就告诉他……” 她死死攥着指骨,艰难发出声音:“一定要好好考上大学。” 云知不敢再回头,抓着包坐上了刚好经过的出粗车。 窗外夜景繁华,云知贴着冰冷的窗户,望着外面的寒星冷月,一瞬间溃不成军。 她在这座城市所经历的一切都结束了,都在此刻画下句点。 但以后不管身在何时,身处何地,她都永远不会忘记在那个阳光沐浴的午后,路星鸣送入她口中的奶糖。 ——很甜。 ** 凌城的机场明如白昼,当云知去购票时却被告知已经没有了去c城的票,她又打车前往火车站,艰难买到一张1点发车的站票。 这是一辆长途车,环境脏乱差劲。 走廊狭窄,人挤着人,汗味与难言的臭味混合,有小孩在哭,也有人在笑,还有人围在四四方方的小桌前打牌。 云知抱着包站在车厢角落,沉默不言看着窗户外面幽邃的午夜。 火车呜鸣着驶向远方,云知疲乏,但眼睛无法闭合;双腿站得又酸又痛,却又感觉不到累。 一夜的时间漫长,当天边泛起鱼肚白时,火车到站。 云知迈着虚浮的步子离开火车站,远处的光晃得眼前发晕,她昏昏沉沉强撑着双腿向前走,那是家的方向。 从c城到怀月镇要坐汽车,共三个小时车程,之后还要找人送她进村,再从村子去山上的清心寺。 怀月镇有很多去村子的面包车,云知轻而易举雇了一辆。 路面颠簸,又因为刚下过雪的原因格外不好走,司机开的小心翼翼,时不时透过后视镜打量她。 云知从上车到现在一直没说过话,安安静静和木偶一样。 “你是了禅大师家的云知吗?” 司机突然问。 云知没想到怀月镇里还有人认得她,愣了下后低低嗯了声。 “回去看师父?” “嗯。” 司机打开了话头,絮絮叨叨说:“这半月都在下雪,去村里的路也是这俩天才挖通的,山上的路估计更不好走,我要不先送你去村长那儿,等明儿化化雪再上去?” “不用,您把我送山口就成。我自己上去,我从小都是自己上去的。” 她嗓音干哑的厉害,几乎听不出原本音色。 司机又瞥了她一眼。 小姑娘姣好的容貌一片黯然灰白,眼睛血红,整个人像失了水色的桃子一样,干瘪又没有光泽。 司机从旁边摸了瓶水和一袋面包递过去:“看你还没吃东西吧,垫垫肚子。” “谢谢大叔,但是我不饿。” 她一脸固执,司机没有强求。 一个多小时后,面包车在怀月山外停下,云知礼貌道了谢,背紧背包爬上了山。 怀月山绵延屹立在天地之间,通往山顶的青石小路被厚雪覆盖,她踏上雪路,一步一步向上攀爬。 路两边是茂密的山林,夏天时郁郁葱葱,幸运的话还能遇见长满新鲜野果的果树;她贪食,路过总想着摘几个吃,奈何个子太小,每次都是师父为她摘采,当她想多吃几个时,师父会告诫她:人要取舍有度,剩下的应该留给鸟儿; 山路难走,积过雪的山路更加艰险。 她走得不稳,还没到一半就摔了三次。 在摔第四次的时候,她爬在地上再也没起来。 云知小时候不乖,不愿意被师父拉着走,也不愿意被师父放在背篓里,她总是跑跑跳跳在前面,让师父担惊受怕跟在后面。 其实她是会小心的。 一个人的时候她会很小心很小心的让自己不摔倒;但是她知道师父在,知道师父会护着她,所以随心所欲,肆意而为。 云知慢慢从地上做起来,跌跌撞撞爬上山腰,总算看见了那座隐秘在山雾之中的寺庙。 悬在寺庙正中的牌匾已被风雪肆虐的破旧不堪,清心寺三个字残缺不全,木门破旧,杂草横生,于雪色之中显得破败又荒凉。 她低头拍了拍身上的土,用纸巾擦了擦脸和手,最后调整出一个笑,深吸口气推门而入。 “师父,我回来啦——!” 云知呼喊声轻快,一如以往那样。 院中没人,祠堂的香火却旺着,佛祖正坐,一脸悲悯。 云知跪下虔诚地拜了拜,一路抵达后院。 这是个四合院,偏厅是杂房,朝阳的房间是她的卧室,旁边的小房间是师父的睡房,有缕缕青烟从里面冒出。 近乡情怯。 云知收起那点点不知所措,缓缓挪动着双脚登上台阶,吱呀声推开了门。 屋内生着的火炉依旧让人感受不到热气,这座房子比云知走的时候更加破旧。 她的师父正佝偻在地上向灶火里添加在柴火。 云知发现师父真的老了。 他的头顶长出了褐色的斑点,留长的胡子花白,手上的冻疮比前年更严重。 他也瘦了,瘦到往日那合身的僧袍再也裹不住他。 云知本勾勒起的唇角再也维持不住原本的弧度,慢慢收敛,下耷,泪珠一颗接着一颗不争气的掉了下来。 了禅大师似乎有所觉察,慢慢扭头看了过来。 “云知?”他有些不可置信。 云知的喉咙被泪水堵住,发干发紧唯独发不出声音。 “你这孩子怎么突然回来了。”了禅大师双手衬着膝盖站起,“外面刚下过雪,路难走,是不是摔了?” 她全身又脏又乱,手腕上被擦破了皮,惨兮兮的像是流浪儿。 “吃饭了吗?师父去给你热饭。” “暖壶里有热水,你先去洗一洗。” 师父的声线很温润,和青年时期如出一辙,他絮絮不休的对着云知接连念叨,转而去从小冰箱里拿饭菜。 “师父,我还没长大呢。” 了禅大师回头,讶然:“云知?” 她颤声哽咽:“我……我回来的时候摔了很多次,没您拉着我根本走不好;我……我也笨,您不教我,我根本学不会功课。我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我还没有长大。” 泪水模糊了眼前的视线,她哭声无力又沙哑:“所以……求求您别离开我,不要、不要把我变成一个孤儿。” 她全身战栗,巨大的悲恸压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疼。 她快喘上不气了,像溺水的孩童一样面临着濒死。 沉寂许久,了禅大师走上前来,伸手温柔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师父准备去云游,去南方那边,你若想,可以和师父一起去。” 他看着云知说:“师父年事已高,没办法陪你走完一辈子,但你可以陪师父走完一辈子。” 屋外雪色蔓延,让人寒彻心骨。 云知躲进了师父怀间,一如儿时那般。 最后摇头,又缓缓点了点头。 了禅大师摸了摸女孩的发梢,眼尾发红。 佛家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这是遁入尘世中每个人要都历经的磨难。 他的孩儿逃脱不了。 他的孩儿总要长大。 第80章 韩家因为云知的离开而被搅得兵荒马乱,韩父派人分别搜寻机场,火车站和汽车站,又让人把宾馆酒店找了个遍,可是始终得不到云知的消息。 天已大亮。 韩父韩母疲惫不堪,韩奶奶倒是睡得舒坦。 早上吃饭时,韩父又追问韩祝祝:“你昨天出去也没找见云知?” 韩祝祝摇了摇头。 韩父叹息,和韩母说:“那八成是回清心寺了。今天下午我走一趟,公司和家里就麻烦你照顾了。” 韩母不同意,“天气预告说c城近来一月都有雪,这个时候贸然进山实在太危险了。我走前留了怀月村村长的电话,回头我让他确定一下云知是否回家,如果平安回去,等雪停了我们再进去也不迟。” 韩父没有反驳,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 他头疼的按了按睛明穴,饭没吃两口便放下筷子去联系人继续找寻。 下午。韩母连打了几个电话总算联系到了怀月村村长,得知他们意图后,村长让人去镇子上确定了一下,最后找到送云知回去的司机,确认了她的行踪。 知道她平安无事后,韩家夫妇终于把一颗悬着的心暂时放回到肚子里。 晚餐前,韩厉突然回家。 他左右手各拎着个袋子,里面满满当当装的都是礼物。 见他回来,围坐在餐厅前的几人更加沉默。 韩厉对于这诡异的气氛浑然不觉,自顾自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好饿啊,这是刚开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