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节
“开心啊,众位大哥对我都如从前一样好,还有宋大哥家的小宝贝如今已经会叫我小姨了,他奶声奶气,可好玩了。就是嫂嫂她……” “如何?” “没什么,她想家中老父。”庄妍音见到柳心茹时,柳心茹万般皆喜,唯独会想念母国,想念家乡。 柳父竟没有跟他们同来,甚至宋家也没有过来。他们祖辈皆在大周,也有几朝为官者,宋梁寅派人去接时皆不愿来齐,柳家几位叔父骂狠了柳父,说他女儿女婿叛国。宋家也好不到哪去,虽然没有辱骂,但一家人情绪低迷,少了宋梁寅这支香火,算是断了根。 庄妍音没有再提这些,毕竟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也无法怪卫封。 卫封微微抿笑:“那明日我带你去魏都城转转?” “好啊。” 只是翌日庄妍音没有与卫封同去出游,大周派人送来了五石盐,长长队伍穿过熙雀大街入皇宫,百姓与朝臣皆知。 千里押运的礼官周洵笑道:“皇上担心公主吃不惯大齐的湖盐,在公主走的第二日便让臣等准备了海盐,公主先吃着,皇上后续还会派臣等送来。” 周洵与他身后的禁卫皆在凛冬里大汗淋漓,五石盐,大周计量足有五百公斤。庄妍音心里感动,这是庄振羡一担心她、二告诉卫封与大齐朝臣他疼女儿。 周洵继续道:“还有海虾与蟹在路上,还有公主爱吃的海螺,公主且等着,皇上都会送来。皇上道,我大周的公主在大齐也不能受了委屈。”这后半句,特意提高了语气,像说给一旁的卫封听。 庄妍音只差当着他们的面流眼泪了,她强忍着眼中泪意:“这般太过耗费财力,你劝劝我父皇,让他莫再送了,齐帝不会短缺我。” 周洵笑着应下,呈给她两封信,一封是庄振羡的信,一封写着“公主亲启”落款秦遇,是她走之前吩咐秦遇留在宫中当她的眼睛。 卫封设宴款待了周洵与远行劳累的禁卫。 庄妍音回央华宫拆开信,庄振羡在信上说他一切都好,沈氏与皇后身体也都好。 倒是秦遇在信中言:皇上一日未曾用膳,闭成乾宫门,心绪低迷。 读完信,庄妍音控制不住泪意,无声淌下热泪。 卫封将她搂在胸膛,低叹了口气。 “我想我父皇,我好想他。” 哽咽的声音自他胸膛闷闷传出。 “回封信,着礼官带回去。” 一声“嗯”带着些哭过的小鼻音,庄妍音起身回书房写信。 几日后,礼官又送来一批海货,全都是庄妍音曾爱吃的。 又过几日,又有一批云锦送入齐宫。 来自她父皇的疼爱源源不断,明明还因为舍不得她而难受,庄振羡却总在信中尽说开心的事。庄妍音心头难过,这种疼痛只有上辈子与她妈妈分别时感受过,庄振羡给了她父爱,她上辈子从来感受不到的父爱。除了能哄好卫封保护大周,她还能做什么? 她第一次恨自己没用,只能以嫁人为母国博得安稳。但就算她一开始不招惹卫封,她也做不到他那般的战无不胜啊。 … 秦遇的信在翌日送来,这次根本完全不像庄振羡信中所说。 庄妍音读完信,趴在书桌上大哭。 庄振羡病了。 前几日还是风寒,如今已连续两日下不来床,原本是好了一些,却遭逢了一个打击,徐久安病故。 大周尚书令病故,还能有几位这般忠心的老臣? 庄振羡原本就失去了她这个帮衬朝政的女儿,如今又失一员重臣,一病不起。秦遇在信上说,他对沈氏与柳淑妃这些宠爱的后妃都没了兴致。 也就是这样一个生着病的父亲,还担心她在大齐过得不好,又下令禁卫千里为她送来这一季最甜的柑橘。他的信里,报喜不报忧。如果不是她安排了秦遇当眼睛,庄振羡还要瞒她到什么时候?一病不起吗? 卫封来到央华宫时正好听到寝殿内呜呜的哭声。 他疾步入殿,坐到床沿,庄妍音正埋在枕头里哭,手中捏着信纸。 “小卫。” 庄妍音昂起朦胧泪眼,被卫封揽入了怀中,她浑身软得没力气,云鬓乱洒,泪珠湿了满脸。 “我父皇已经生病了,还在信中告诉我今日又吃了什么好东西,猎了几只野兔,柑橘有多甜,全在逗我开心,呜呜他都病了。” 卫封拭去她眼角泪痕:“宫中有最好的御医,周帝年轻体健,不会有事,别太担心。” 庄妍音握住卫封擦泪的手:“哥哥,我想回去看我父皇。” 卫封微顿:“这信送到你手上已间隔了十日之久,这段时日或许周帝已经病愈。” “你是不同意我回去么?”她美目微微错愕,尽是失望之色。 卫封低叹道:“没有,你是关心则乱。周帝既然会给你寄来报平安的家书,足矣证明他还有理智与体力。你的心腹知无不言,才让你忧思如焚。” “小卫,我连灭两国,吴与赵表面上一如往常、不见异动,但他们二国相邻,若联合攻打我,这并不能排除。楚国一战,我未曾亲征,留下诸多隐患,楚蠡与那支精军如今皆无音讯,但他却欲毒杀与行刺我。如今天下皆知你是我的软肋,你回周并不安全。” 任眼泪安静淌下,庄妍音也被卫封点醒,知道她的确着急了些。 “且再等等下封信吧,若你父皇还不见痊愈,我陪你回周。” 她环住卫封脖颈,靠在他颈窝,任眼泪流淌。泪水流完后,理智也重新回归了大脑。庄妍音忽然想到,她要把宋梁寅挖到大周去。他们大周现在急缺治国能人。 钟斯因为暗探一事对她的愧疚显然可见,什么都顺着她,这几日都会送来许多稀奇好玩的东西给她。 厉则虽然一向能隐忍,她却也能通过一些细微的变化察觉到厉则对她的愧疚。比如让她常去厉府,让她将他当作亲大哥,承诺今后在朝中他就是她的娘家人,还在朝堂上尽为她说好话。 安插暗探这件事,厉则既然能参与,徐沛申与宋梁寅或许也在参与,毕竟厉则之前的那一年都在军中,是徐沛申与宋梁寅立足朝内。 等她的宋大哥回来,说不定也会对她心存愧疚。柳心茹如今也思念柳父,时常想念母国。 有了动力,庄妍音眨着湿润睫毛,将这股心思藏下,才察觉她的泪水顺着卫封颈窝一直滑落进了他胸膛,都湿了他衣襟。 她捏着袖摆擦拭,却见他喉结滚动,按住了她手。她脸倏然红透,才后知后觉他的反应。 然而卫封没有动她,垂眸的眼神温柔,声音也因爱怜而润朗:“莫再哭了,再等几日,你父皇正直盛年,该无大碍。” “谢谢哥哥。” “天色已晚,睡了吧。” 庄妍音小脸霎时白了几分,泪意湿红的小鹿眼凝望卫封,微昂的脸飞起红云,羞怯又结巴:“一,一起睡,还不好吧?” 卫封微愕,转瞬笑出声:“我并未说要留宿,我让你早些歇息。” 庄妍音烫红了脸,从他怀中抽离,又被他揽住腰肢。 男儿滚烫的呼吸灌进耳中:“我的小卫,该受最好的对待。”他嗓音磁性好听得不像话,从耳廓经过大脑,像一路烙下深刻的吻。 他说:“我会等你愿意那日。” … 庄妍音在三日后又收到了秦遇的信,庄振羡已经好转了,差不多已治愈,朝中失了一重臣,庄振羡也不敢病太久,听大臣建议,又提前了科举。 庄妍音终于放下心,一瞬间又恢复了活力,去了宋府,先探柳心茹。 三岁的宋翰昭常爱啼哭,庄妍音一面哄这小娃娃一面道:“嫂嫂,我记得小昭在襁褓中时还不爱哭啊。” 柳心茹无奈道:“我也不知他是怎么了,哭得没个省心。” “我倒是曾听我父皇的大师说,若孩子常爱哭,也许是缺了土地公庇佑。” “土地公庇佑?该怎么求?” “这个好办,回故土敬奉神明与祖先,神明与祖先自会庇佑后嗣。” 柳心茹叹了口气道:“我如何不想回故土,总归是会想念我父亲的。公主,您说,夫君他一不贪腐二不纵恶,他清廉端正,做的也都是为国为民的事情,怎么就在叔父他们那里落得个背国的罪名。” 有些话又欲言又止,似乎才察觉庄妍音便是周国的公主,再说下去也不好,柳心茹便只得黯然哀叹。 庄妍音只托着腮,接她上一句:“我也想我父亲,天下父亲不管是何身份,都一样爱子女。我父皇给我送来许多我爱吃的东西,嫂嫂的父亲也会吗?” “我父亲前月里才托了商队送来他做的腌肉,我都在信中说了,如今什么吃不到,要他别做,钱留着自个儿花……”柳心茹一时哽咽,背过身抹掉眼泪。 庄妍音藏起眼底狡黠的笑意,好在柳心茹是个不重名利的妇人,心地善良,比她想象中要容易打动许多。 两人时常坐在一起,厉秀莹每次来找庄妍音玩,也渐渐被庄妍音感染,加入了她们思念故土的队伍中。 …… 直到年底时,归州堤坝竣工,江河下游治水见效,徐沛申与宋梁寅才与几名治水的朝臣回到魏都。 卫封在朝堂一轮赏赐过后,还格外举办了庆功宴,只有书院中的弟子与其亲眷受邀,他也是知道庄妍音想念徐沛申与宋梁寅。 庄妍音一见到徐沛申与宋梁寅便已发挥好了演技,湿红着眼眶扑入徐沛申怀里。 她哽咽喊:“徐大哥!” 这么久不见,徐沛申也是想念她的,顾不得礼数,虚揽着她,同样湿润了眼眶。 宋梁寅在旁,也唏嘘动容,见她从徐沛申怀中出来,泪眼通红望向他,下意识想回避,却又不忍心拒绝这样一双单纯无害的眼。 “宋大哥!” 宋梁寅眸光复杂,一抹愧疚闪过,被庄妍音抓住袖摆,少女依旧如幼年时娇俏可爱,红着眼眶说:“你是不是瘦了些,也晒黑了,这些年你吃苦了吗,是皇上太劳累你了吗?” 宋梁寅不忍面对这般无辜的眼睛,一瞬间想起收到暗探密信的那些时候。他与徐沛申总嘲笑信中的长音公主,也总催促暗探,还下令荀玉在那公主醉酒时得一个承诺,这分明就是示意暗探去灌她酒。 “铃铛。”宋梁寅眨眼几次才将眸中愧疚的泪意逼回,扬起笑,“我不辛苦,你辛苦了,这些年……你受苦了。” 徐沛申示意宋梁寅:“让铃铛入座吧,如今也该称呼她为公主,不能失了礼数。” “不用跟我客气的,我一直当你们是我的大哥。”庄妍音黯然望着徐沛申,“徐大哥,你不认我了吗?” “不是。”徐沛申温润双眸含笑,却有泪光闪烁而逝,“不管你认不认我这个大哥,我都永远认你这个小铃铛。” 庄妍音清甜笑起,清澈双眸弯如月牙。 她回到座位上,与卫封并排的位置,一直用善良纯真的微笑与话术对待徐沛申与宋梁。 今日的两位功臣也格外多饮了酒,这一切都被庄妍音看在眼里,二人的酒几乎都是大口饮下,不曾停顿,大有借酒消愁之意。每每卫封问及他们归州水患的情况时,二人的视线皆有意避开了坐在卫封身旁的她。 这就愧疚上啦? 她等下还要发功呢。 她父皇那里就缺一个徐沛申与宋梁寅这般清正廉明的朝官。 第8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