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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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贵妃没有回答,看着苏铃,想知道她会怎么说。 苏铃回看向苏贵妃,彷佛姐妹之间有什么默契一般的,笑了笑,“二娘这几日心绪不佳,怕见了娘娘,带累得娘娘也不快,便没有应诏。娘娘觉着她这样闷在家里不好,就遣人陪我又跑了一趟,硬拉着她进宫来了。” 这话答得,至少苏贵妃觉得周到妥帖,该说不该说的,全都没说。 圣上却问苏贵妃:“这么说我错怪三娘了,方才是在陪着二姨说话吧?” 这下连苏贵妃都有点不是滋味了,圣上装得倒像,但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刚刚在做什么? 皇帝陛下到了清凉殿,苏贵妃没来迎接,必定会有人回话,将娘娘此刻在哪里、做什么,禀告给圣上。苏贵妃可不相信那些人会故意略过二姐不提。 说不准路上就有那看出圣上意思的人,早早的告诉圣上,二姐在这里了。 这般一想,苏贵妃心里更酸了些。他这么装腔作势的,怕是想知道二姐为何不出来拜见,又不愿主动询问,要她自己说吧? “是。二姐来时不曾好好梳妆,我又手笨,听说圣上来了,只好叫个梳头侍女去服侍二姐。” 女子发髻繁复,正经梳一个高髻,往往费时不短,圣上便笑起来:“原来如此。不过二姨因何事心绪不佳,可告诉你了?” 苏贵妃挽着圣上手臂回去坐下,笑道:“告诉了呀!”又俏皮的冲他一眨眼,“但我不能告诉圣上。” “为何?”圣上笑问。 “这是我们姐妹的秘密。”苏贵妃答完,像是才想起来似的,转头叫苏铃,“大姐也坐,站着做什么?” 苏铃坐回原位,指着屏风道:“我看这屏风别致,竟还贴了珍珠玳瑁……”算是解释刚才为何与圣上站在屏风前。 “大姐喜欢么?”苏贵妃回头瞧了一眼,“我正好看厌了,郎君,这座屏风赐给代国夫人可好?” 圣上笑道:“你的东西,随你心意。” 苏贵妃:“那就这么定了,晚点我叫人收起来,送大姐府里去。” 苏铃忙欠身谢恩,面上还有惊喜之色,似乎真的很喜欢这架屏风。 苏贵妃一路连敲带打,苏铃却面无异色,且圣上也没对苏铃留心,苏贵妃就放下心来,又说:“我记得库里还有一座四联的云母屏风,二姐应当喜欢,一会儿一块装了,送徐国夫人府去。” 有内侍应声答应,接着侍女回禀:“徐国夫人求见。” “快请。” 苏贵妃还没出声,圣上先迫不及待开口,她不由侧头瞄了他一眼,圣上却注目门口,像是根本没注意到她。 苏阮进门,正好扫见这一幕,当时真恨不得自己没进来过。 然而进都进了,退不回去,她也只能上前给圣上和苏贵妃认真行礼。 “免礼,以后没有外人之处,都不必行礼了。” 圣上瞧苏阮只简单梳个螺髻,头上没戴几件首饰,身上也是家常半旧衣裳,只觉她说不出的柔弱堪怜,忙说:“快坐。听说你心绪不佳,现在可好些了?” 苏阮一面落座,一面瞄了一眼苏铃,苏铃冲她微微颔首,她就说:“劳圣上垂问,有娘娘开解,妾好多了。” 圣上终于回头看了一眼苏贵妃,却没看出爱妃不悦,还笑道:“是么?我问她,二姨因何事心绪不佳,她说是你们之间的秘密,不肯告诉我。” 苏贵妃说是秘密还可,苏阮再这么搪塞,圣上肯定会不高兴,正好她也不打算隐瞒,就说:“娘娘是给妾留颜面罢了。其实妾躲在府中不愿见人,是因为前日约人相看,见了面,才发现张冠李戴,约错了人。” “相看?”圣上疑惑的看一眼苏贵妃。 苏阮解释道:“此事娘娘也是方才才知。” 苏铃察言观色,接话说:“二娘性情爽利,那日说了要再嫁,很快就看中了一位,哪想到……” 圣上终于明白这三姐妹在打什么哑谜了——原来苏阮躲躲闪闪,并非欲擒故纵,她竟是真的不愿意!甚至为拒自己美意,要仓促再嫁,短短几日就约了人相看! 可她为何如此?难道是嫌他年老?她也不小了啊! 圣上自问一向保养得不错,又不曾荒疏骑射,身手虽不及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却比许多三四十岁的人要矫健。床笫之间也雄风犹在,总能令苏贵妃娇声求饶……。 苏阮怎么就不愿意呢? 其实圣上并非那种从小长在深宫、不知世事的天子,恰恰相反,在做皇帝之前的二十多年,他就已经经历过皇室内部的各种争斗,亲眼看见许多亲人死去。他本不至于看不出苏阮的不情愿。 但他太自负了。作为一个开创盛世的中兴之主,耳朵里听的,多是“吾皇圣明、堪比尧舜”,眼中见的,是无人不想获得他的宠信,哪想得到一个小小女子,一个已经守寡四年、芳华无多的妇人,竟不想要天子的宠爱呢? “唔,原来如此。”圣上淡淡道,“朕早说过,婚姻大事不可儿戏,须得从长计议,你们急的什么?” 突然自称朕,不用苏贵妃说,苏阮和苏铃也都明白圣上这是不高兴了,忙齐齐认错。 圣上没有搭腔,伸手在面前摆着的鲜果里挑拣一会儿,叉了一片甜瓜给苏贵妃,才问:“看中了谁啊?” 苏贵妃知道自己这时不宜开口,便乖乖吃瓜。 苏阮其实在刚才开口之前,就想好了——她提出的这第一个人选,圣上不管怎么考虑,定是都不会准的,所以她直接说了实话:“中书舍人付彦之。” 圣上很是意外:“付彦之?”他重复一遍,停顿半晌,才意味不明的说,“二姨还真是好眼光。” 苏阮:“???”圣上这反应……怎么和她预想的完全不同? “那又是怎么张冠李戴的呢?”圣上像是突然来了兴趣,语调都不像方才那么平了。 苏阮就把她去永乐坊等人,却没见着脸,只看了个背影,等到真正在曲江杏园相见,才发现根本不是自己那日在永乐坊看见的人,整件事说了一遍。 圣上听着听着,脸上渐渐有了笑模样,等苏阮说完,还拉着苏贵妃的手调侃:“你们不愧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迷糊起来,都一个样子。” “圣上!”苏贵妃娇嗔,“我还不至于把人认错吧!” 苏阮:“……” 圣上却点头:“这倒是。” 苏贵妃满意的笑起来,苏铃也跟着凑趣轻笑,只有苏阮叹口气,说:“妾便是因此心绪不佳。” 圣上纳闷:“这么说来,二姨见到付彦之,不甚满意?” 苏阮点点头。 “为何?” “因为……”苏阮露出点难以启齿的模样,“娘娘替我说吧。” 苏贵妃之前一直不肯明说,不过是摸不清苏阮的打算,这会儿见她都坦白了,便反握住圣上的手,笑道:“因为这个付舍人,我们认识的。我小时候,还跟着二姐,同他一起去看过花灯。” 圣上明白了,“是二姨同他有旧情?” “算是吧,不过两个人后来断绝了往来,付舍人又改姓归宗,二姐不知道他竟是旧日相识,两厢碰面,颇有些尴尬。” 圣上想想,也觉得尴尬,便安慰苏阮:“二姨不必烦恼,依我看,付舍人定比你尴尬。” 苏贵妃不明白:“圣上怎么知道?” “你想想,他至今还服浅绯,二姨却已是国夫人,两厢一比,显然二姨更春风得意。等以后我帮二姨挑个服紫的公卿为婿,他就更不在二姨眼中了。”听说付彦之这样年轻英俊的,苏阮也不满意,圣上心气顿时平顺许多,还有了点微妙的愉悦,遂大方许诺。 此言一出,三姐妹都大为意外,苏贵妃反应极快,伸掌道:“服紫的公卿,这可是陛下金口玉言,不许反悔!” 圣上一笑,和她击掌道:“放心吧,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听见清脆的拍掌声,苏阮也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公卿与否,她并不强求,只要圣上松口,对她没有必得之心,她就能睡个安稳觉了。 这一日晚些时候,清凉殿宴饮,终于宾主尽欢。 苏阮喝了点酒,回去就睡了,苏铃却卸了妆,独坐镜前,久久没有睡意。 “夫人可是有心事?” 苏铃回神,见问话的,是从小跟着她的陪嫁侍女茉莉,就问:“茉莉,我是不是老了丑了?” 茉莉忙说:“怎么会呢?夫人正当年,底子又好,好好保养,便是十几岁的小娘子都比不过。” “你少哄我!我不同别人比,你就说,我和二娘比,如何?” 茉莉不能跟着进宫,自然不知道发生何事,就笑道:“二位夫人自然是各有千秋……” 苏铃却听不进这话,回头看向镜中,顾影自怜,“我还是老了,又生过几个孩子,难怪他都不多瞧我一眼。” 茉莉听得心惊肉跳,因为夫人说得显然不是自家郎君! 这些日子夫人禁了郎君的足,不许他出门胡闹,却也不让郎君亲近,还下了严令,不许郎君进夫人卧房一步。她原先只以为夫人是生郎君的气,想要借此教训教训他,如今听着,怎么像是夫人外面有了人? 作者有话要说: 凌晨写完,脑子已经满是浆糊,没法改稿,所以现在才发~继续写下一更啦。 ps:因为本文是纯古代文,也没有穿越人士改造过,所以文中人物的价值观可能会让有些读者不适,大家不要较真,看个故事就行了。 注:三品以上才可服紫,即穿紫色袍。 其他:四品袍深绯。五品袍浅绯。六品袍深绿。七品袍浅绿。八品袍深青。九品袍浅青。 第8章 上当 ... 苏阮一夜好眠,早上起来,听见外面淅淅沥沥的,又多一层惊喜:“下雨了?我说夜里怎么睡得这么凉爽!” “后半夜下的。”侍女绿蕊一边服侍她穿衣,一边轻声细语解释,“下得不大,但慢悠悠下了三个时辰,差不多下透了。” “真好。”苏阮感叹,“没误农时。” 另一个侍女朱蕾端着水盆进来,笑道:“我们夫人真是菩萨心肠,连农时都操心呢!” 苏阮一笑:“国以农为本,怎能不操心?” 她一扫前几日的阴霾情绪,侍女们都是贴身侍候的,对这种变化最清楚不过,便都凑趣哄着她说话,一时问早膳菜色,一时又问娘娘新赏的屏风摆在哪儿。 苏阮不知屏风一事的前情,回到家才听说小妹赐给她和大姐一人一架屏风,但她那时醉眼朦胧,也没顾得上,这会儿便说:“先抬中堂去,等我用过膳,去看看再说。” 说完娘娘赏赐,苏阮难免回想起昨日圣上的许诺,却越想越不对劲,等收拾好吃完饭,她也顾不上看屏风了,叫人撑着伞服侍她去找大姐。 苏铃倒是正看着人摆屏风,身边还跟着二女儿玉娘,娘俩看见苏阮冒雨而来,都有些意外。 “大姐,我有话跟你说。”苏阮顾不上别的,拉着苏铃就往内室走,“玉娘你先玩着,一会儿姨母有好东西给你。” 苏铃莫名其妙:“你干什么,着急忙慌的?” 苏阮拉着苏铃到内室窗边,看着里外都没人,才低声说:“大姐,我们是不是上当了?” 苏铃一脸懵:“上什么当?” “圣上说给我挑个服紫的公卿,我刚刚才醒过味来,放眼朝中,三品以上服紫的公卿,除了我阿兄,有低于四十岁的吗?” 苏铃扑哧笑出来:“你才想明白么?” 苏阮:“……大姐早就明白了?” 苏铃摇头轻叹:“你啊,昨日定是光顾着高兴圣上松口,没想其他了吧?我跟你说,服紫的公卿,不单年纪大,还妻妾成群、儿孙满堂呢!你要是不明白这个,能从五品官里挑付彦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