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清欢 第6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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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回应。 他更为奋力地游过去,终于看到一间木门洞开的屋子里,叶柔如没头苍蝇般,在翻箱倒柜。 “世子,我看不清钥匙上所刻的字,只能一把把试,试了两个柜子,都不是,不是……” 叶柔的声音里带着急急的哭腔。 邵清扑过去,拽住她,夺过钥匙死死捏住,另一只手把她往门外拖。 “命要紧,营造法式图日后再说。” “那我好歹抱两个小箱子走……” 叶柔还要作最后的努力,却被邵清钳制住双肩,往外游走。 一俟被他困在怀里,叶柔立刻闭了嘴,乖乖地与他一起努力逃生。 这一刻,她从未体尝过,她也不知道,将来还有没有机会再尝一次。 …… 绍圣二年这个重阳夜的恐怖,并没有因为天际的曙光初降而划上句号。 卯初时分,雨彻底停了,东方云开,给开封城带来又一个白昼的起点。 但是,光明降临人间,却并未奏响真正的福音,而是令活着的人们,看清自己前一日还载歌载舞的城市,展现出怎样一副末日景象。 楼堂屋舍,成了断瓦残垣。 城市的街道,已不见了,浑浊的水面上,漂着一切能漂起来的东西:灯笼,木板,竹篮,衣衫,各种零散货物。 惊魂未定、死里逃生的人中,有些老者木讷地唠叨:“水下头,应躺着不少死尸了,人的,畜牲的……” 城东上清宫附近,有许多棵大榆树。 这些像沙场悍将一样硬骨头的大榆树,在前一夜,救了许多开封百姓的命。 姚欢卡在枝杈与主干之间,抱扶着树干,精疲力竭,眼皮止不住地打架。 昏昏沉沉间,她感到一只温暖的手掌覆在她的手腕上,用力地捏着。 “欢儿,不能睡,睡了就掉下去了。” 曾纬的口气严厉又温柔。 姚欢半睁开眼,看到曾纬身上只剩了月白色的中衣。他早将外袍脱下来,把小汝舟裹在了榆树一根粗壮的枝桠上,但是仍揪着他,故而只能探出一只手来,拍打姚欢。 而汝舟毕竟是娃娃,一夜惊惧和磨难,如何还有体力支撑,已将小脸贴着粗糙的树干,睡着了。 姚欢面色恍惚地看着曾纬。 作为穿越者,继个人的奇遇后,家国灾难的体验,老天爷也给安排上了。 这几个时辰,如一个画面快速推进的梦。 而这个梦,对所有人来讲,当然是个噩梦,可是再具体到她和姨母身上,却也带来一言难尽的心潮澎湃。 两个男子,天神般踏水而来,救了她们。 她娘儿两个啊,在岁月静好的时候,的确是能够开开排挡、做做猪下水和鸡脚杆、唱唱自力更生的女权调子的,可是当天灾人祸骤然降临,若没有姨父和曾纬来救险…… 女汉纸也是女人,但凡是个女人,谁不想被宠溺? 何况,男人宠溺你,未必自己有损失,而昨夜,昨夜他们的举动,可是搞不好要搭上性命的! 这不,人是上了树,马,两匹马,不知道被冲去了哪里。 自己的确动了心的男人,他还拿命来证明你在他心里有多重,这……还有什么可说的。 姚欢这么心思转来转去,那种极度疲倦倒是褪却了些,瞌睡也淡了。 曾纬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欢儿,上回打完了茶百戏后,这半个多月,我一直盘算着,怎么才能再妥帖地与你相见,没想到,是昨日这样的情形。你在马背上搂着我的时候……” “四叔!” 姚欢唬得打断他,“仔细汝舟听去。” “他睡得小猪似的,何妨?欢儿,自那个月夜,我交待了自己的心思,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曾纬的嗓音,虽低低的,但若说是金声玉振,亦不为过。 姚欢被他捏着的手,一动也不动。 半晌,她终于开口:“你那日,在车中与我说的话,我每个字,都记着。你,不但救了我两次,也已经让我的心,不再是,原来的心。” 曾纬屏息凝神,将她一字一顿的话听完,促狭地笑了。 “欢儿,你这话绕得!不过,四郎我好歹,听明白了。” 第116章 情敌救了你,我救了你的养殖业 堂堂都知枢密院使曾布的长子,曾缇,铁青着脸,站在竹排上。 这竹排,是父亲在殿前司的得力亲信,大官压中官、中官压小卒,于区区半个时辰里就拖到他曾府大门口的。 当时天只蒙蒙亮,彻夜未眠的曾布由嫡妻魏夫人陪着,坐于堂上,对曾缇道:“去寻你弟弟。” 父亲的话听不出急迫,但透着冷意。 人说话,冷,比急,更有强烈的压迫感。 曾缇哪敢耽搁,裹上厚袍子,带了府里最壮实的两个家丁,就跟着两个划竹排子的禁军出发往国子学去。 曾府在皇宫边上达官贵人的宅邸区,周遭积水不深,但只过了梁门西大街时,马车便已行不动了。 两个兵卒将竹排从车架上卸下,扔进水中,上去试了试。长官直接去领出来的军需物资,有什么可说的,大筏子在水上,比马车还稳。 家丁搀了大郎迈上去,一面给他肩头围上狐裘领子。 重阳节已入深秋,霜降节气了,又下了这几天的透雨,凌晨时分行于水上,当真寒意透骨。 曾缇此时裹在裘皮里,虽不至于冷得牙齿打架,心里却着实焦虑。 自己这一辈,说起来兄弟四人、姐妹三人,父亲母亲膝下也算得儿女成行,奈何其中大半都外放为官,或者跟着外放为官的夫婿,京中人丁寥寥。曾府长孙,也就是自己的庶长子曾恪,原本是和他四叔曾纬作为曾府少壮力量、可堪一用的,不想载在了男风癖好上。 如今,二十来岁、未来可期的,可不就只剩了幼弟曾纬。 难怪昨夜一听汴河、蔡河发了洪水,父亲当即起身,筹谋少顷,就遣了亲从冒雨而出,去敲殿前司副帅家的门。 曾缇乘着竹筏,越往南走,越惊骇。他这在父亲荫蔽之下过了几十年太平日子的东京官二代,何曾见过开封城显露过如此惨相。 街道如河,屋庐毁损过半,撑篙的那禁军,时而就要“哎呀”一声,原来是又捅到了伏于水下的软软的尸体。 曾缇的心情,越发焦躁不安起来。 一路上,但凡见着军巡铺的吏卒们,曾缇便命禁军去问问南边国子学的情形,仿佛生怕亲自抵达时,出现的场景过于超出自己的预期。 如此艰难地行至汴河畔,已花去一个时辰,家丁见人过中年的大郎一副心力交瘁的样子,不敢冒险,寻了一家大模样的、仍是安然伫立于水中的酒楼,亮了曾缇的身份,先由掌柜安置曾缇与一名家丁在酒肆楼上候着,另一名则与禁军尝试渡河,往城南国子学去打探曾纬的安危。 弓弩院中,邵清在暗夜里扎好第二个竹筏时,一旁传来叶柔压低了声音的禀报:“世子,这般折腾,水又冷,他似是酒力药力消退,要醒转了。” 邵清抹了一把面上的雨水,道:“钥匙已系回他身上了?” “系回去了。” 邵清道:“雨止了,外头水大,反倒不如弓弩院中安妥。你仍与他待在此处,便说你拉扯不得他上屋顶,遂扎了竹筏自救,应无甚破绽。吕刚,你与我划了这新筏子,出去救人,也免得他醒来瞧见我们。” 吕刚应喏,叶柔心里却是蓦地黯然。 她此时,不敢说出“世子千金贵体、何苦去救南人”之类的话,更不敢问,他实际上要哪里。 出得弓弩院,吕刚心领神会道:“先生,我们撑去青江坊?” 吕刚也是辽国汉官的子侄,跟了邵清在开封已有五六年,也是唯一知晓邵清心里头有那宋人女子的属下。 邵清点点头,面沉如水:“划得快些。” 弓弩院出来打两个弯,就是一条南北向的马行街,此时看去已如宽阔河面一般。 但邵清二人快不起来。 街右的残垣顶上,陆续有人呼救,求邵清他们将自己与家小渡到街左的高楼去。 此处也的确集中了樊楼、庄楼、观音院等,店家与僧尼,亦在晨曦里冒着秋寒,来回救人。 邵清怎么忍心拒绝,与吕刚一路施救,终于驶过马行街、来到青江坊外时,已过了辰初,空中虽布满阴翳,天光却大亮了。 邵清看着已漫过坊柱上那朵木雕莲花的水面,心凉透了。 他对吕刚道:“划进去。” 吕刚不敢多言,照做而已。一路拿竹子探来探去,并未戳到水下有人。 巷子里静悄悄的,到了沈家早已大敞的小红门前,邵清大声喊道:“二嫂,姚娘子,美团,汝舟” 他连唤数声,无人回应。 吕刚尚未反应过来,邵清噗通一声跃入水中。 吕刚惊呼:“先生,你不会水。” 邵清抓着竹筏边缘,有些尴尬,愠怒喝道:“你不也不会么?有筏子在,慌什么!” 他试了试,还好,水面最多到脖颈。 但此时此刻,邵清反倒更紧张了。 若洪峰初歇之际,水都如此深,那昨夜汴河决堤时 邵清想到此,哗哗地扒拉着浑浊的泥水,提着一颗心,摸索着,将三间房都细细探查,又折到灶间看了。 什么都没发现。 她们定是机警,逃出巷子另寻地势高的避难之所了。 但会不会,又在外头街上遇到更为激越的水流? 邵清刚回到天井里爬上竹筏,二人准备划出院时,邵清忽然叫声“停” 他看到,院墙的石缝和墙顶覆盖的茅草间,竟然密密地趴着一溜黑甲虫。 定睛一瞧,可不就是姚欢养的那些鳌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