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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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持中立是一回事,毕竟争来夺去,这天下还是姓桓的。可是桓衍说汉王下毒谋害他,这就大大出乎于所有大臣的预料了。他们的视线不由聚集到汉王身上,见他没有反驳,便都明白这指控是真的。 有了这个结论,再回想起皇帝这段时间的荒唐行事,这些人便也跟桓衍一样,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这毒-药上。 皇帝从前虽然也不算英睿之主,但好歹励精图治,突然变化这么大,原来是药物所致。 这样一来,好像自己也摆脱了某些责任似的。 只是他们的立场就变得有些尴尬了。如果继续保持沉默,无异于是支持汉王,那就印证了皇帝“乱臣贼子”的说法。大部分人还是不想背上这种名声的——虽然做的就是这么回事,但至少可以粉饰一番。 可如果不支持汉王……这已经不是他们可以选择的了。 桓衍瞪着眼睛,他还有许多话想说,但身体却已经支撑不住,晃了一晃,再次倒了下去。 皇后的悲呼没有引起众人的注意力,一种奇异的不安在大殿内蔓延。朝臣们有些茫然,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选择。而汉王这边,他本来是想以武力胁迫桓衍写下禅位诏书,不管这诏书是怎么来的,有了它,自然就名正言顺。但桓衍当场叫破下毒之事,显然是不可能写这诏书的了。 其实要说是下毒也不算,只不过是一些让人吃了之后易燥易怒的东西,桓衍本来在变故之后就很暴躁,自然感觉不出异样。这东西验不出毒性,但长年累月的服用之后,就会出现种种症状,一旦暴怒,就容易出现卒中的情况。 汉王今□□宫,若能得到禅位诏书自然最好,若拿不到,刺激得皇帝病情发作,直接倒下,那也可以顺理成章接手皇位。 可恨的是皇帝已经气得晕了两次,竟也没有半点中风的迹象。 好在现在局面依旧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只要将皇宫围住,这些人不会有第二个选择。等到大局已定,他们上了自己的船,就算出宫也不会胡言乱语。 ——自古成王败寇,无非如此。 汉王正要开口,却见高台上的曹皇后安顿好皇帝之后,突然站了出来,厉声道,“诸位大人,你们都是大魏的肱骨重臣,而今汉王谋害陛下,倒行逆施,意欲逼宫篡位,我大魏忠臣义士何在?难道你们要坐视这等奸人染指皇位,从此为他所驱使吗?” 她虽然是女子,但因为居高临下,又含着悲声,这番话说出来,竟意外的有力量。 一片沉默之中,桓羿突然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皇嫂所言极是,汉王悖逆弑君,其罪当诛!诸君都是朝廷栋梁,此正是报国之际,当同心戮力,护卫陛下、娘娘和宫中的小皇子,拨乱反正、整顿乾坤!岂可阿附反王,助其气焰?” 这些大臣们读的是圣贤书,多少还有几分羞耻心,但最重要的是,桓羿这番话给了他们另外一个选择。 皇帝好像是不太成了,可是宫中还有一位小皇子! 曹皇后也是出身世家的女子,有她在宫中扶持,完全可以让小皇子继位。这样一来,他们就不一定非要绑在汉王的船上了。而且,相较于汉王这样一位隐忍谋划多年的成年帝王,当然是孤儿寡母更好摆布,他们能掌控的权力更多! 一旦看到希望,所有人的心思便都活了起来。 桓羿见状,又大声道,“诸位,反王不可能调动所有禁卫军,所以才只围了这处大殿!我们这里有数百人,只需护卫陛下和娘娘冲杀出去,突围之后便可引来援军,解此危局!” 这番话就更让人心动了。汉王也不可能将所有人诛杀,而且在场的除了入宫参加宴席的文武百官之外,其实还有不少内侍宫人以及在现场维护秩序、以策安全的护卫,并不需要他们冲杀在前。 于是,第一个人站到了曹皇后身边,并且立刻引得其他人纷纷效仿。 眼看局势就要逆转,汉王心道不好,连忙转身喝令道,“愣着干什么?来人,速速给本王拿下!” 他本来是想和平收场,但既然所有人都不领情,他也不介意见点儿血。 清脆的碰撞声中,更多的人涌入大殿之中。 汉王脸上放松的表情还未完全显现,便又僵在了脸上。因为从外面涌进来的士兵,并没有如他想象的那样上前将所有人都控制起来,倒是一柄寒光湛湛的刀,突然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刀锋带着森寒之意,逼得他脖颈附近的皮肤汗毛倒竖,汉王庞大的身躯抖了抖,脖子上的肉碰到刀锋,一线血珠立刻渗了出来,吓得他立刻浑身僵硬,不敢有半点意动。 下一刻,他听见穆平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末将救驾来迟,还望陛下、娘娘恕罪!” 作者有话要说: 周五了(小声) 第110章 可以禅位 穆平海! 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汉王心念电转,几乎是立刻就想明白了。 他自以为是自己挖了一个坑,等着埋掉桓衍和属于他的时代,然而事实上,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早就准备好的陷阱,就等着他一脚踏进去。 穆平海从头到尾,根本没有背叛过桓衍,而是在跟他虚与委蛇! 亏他还以为一切都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得意忘形,却没想到,从头到尾,一切都被人看在眼里,估计只像是一场笑话。 不……不对!短暂的愤懑之后,汉王回过神来,立刻意识到说不通的地方。 如果穆平海果真是桓衍的人,如果桓衍早就知道自己要反,根本不用等到这一刻。他是皇帝,只要拿住证据,有的是手段对付自己,根本不需要弄到这个图穷匕见的程度。 再说,桓衍之前两度将自己气晕过去,也不像是作假。 更不用提,给他下肚这件事,若是桓衍早有防备,自己根本就不可能成功。 所以,真正有准备的人并不是桓衍。 汉王的视线落在高台上站着的皇后身上。因为今日的大宴,皇后穿着一身雍容华贵的礼服,满头珠翠、贵气逼人。这哪里是一个柔弱的、身不由己的弱女子?分明是心机深沉到看不见底,把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毒妇! 至于曹皇后为什么要这么做,汉王倒是并不算意外。做皇后,何如做皇太后?身为桓衍的皇后,她几乎完全无法插手朝政,取得更多的权力,但若是扶小皇帝上位,自己垂帘听政,她就将暂时成为大魏的女主人。 而她之所以一直没有异动,无非是因为桓衍的后宫没有继承人,就算真的动了手也没用。 这么想来,桓衍或许还要庆幸自己一直没有儿子,否则说不定等不到今天。想到这里,汉王顿觉十分可笑,他越过重重人影,看着倒在座椅上、人事不知的桓衍,只不知道他醒来之后,知道了这一切,会是什么样的想法? 汉王走完了谋逆的九十九步,在最后一步功亏一篑,固然十分遗憾。但是桓衍本来掌控着一切,却被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推翻,夺走了权位,只怕心里更不是滋味。 视线转动之间,汉王倒是看见了站在曹皇后身侧不远处的桓羿,但此时此刻,这个人并没有被他放在眼里。汉王的视线从他身上掠过,脑海里也不过是匆匆闪过一念:不知道曹皇后什么时候拉拢了他,自己竟半点没有察觉,败得并不算冤。 然而他并不知道,一切的计划都是由这个他没有放在心上的人制定并推动的。 曹皇后在宫里配合,朝堂上一干大臣看起来倒向汉王,穆平海千里回京——所有汉王以为自己一力推动的一切,全都有另一只手隐在背后,助他一臂之力。 譬如,他之所以能拿捏住穆平海,就是因为掌控了对方的软肋段素馨。但就连这个把柄,也是桓羿送给他的。 然而当此之时,汉王逼宫谋反,皇后力挽狂澜,桓羿却是悄悄后退一步,将自己藏在了人群之中,没有露出半点峥嵘之意,深藏功与名。 有穆平海在,汉王带来的人马迅速被拿下,殿内所有的朝臣和家眷也都有了一种终于得救的放松。在这样的时刻,曹皇后不费吹灰之力,就掌控住了局面。 ——在场的所有人,不是早就已经知道今日的计划,所以保持沉默,就是在连番的变故之中变成惊弓之鸟,恨不得局面赶快平息下来,恢复正常。 而由皇后来掌控一切,也是眼下所有人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 不多时,曹皇后就安排好了一切。她让穆平海派兵将大部分人送出宫去,只留下十来位肱骨重臣,等着看桓衍这边的情况。万一要是皇帝有个什么万一,拟诏书、稳定局面都需要他们。而若是桓衍没事,他们也要亲眼确认一下才放心。 已经有人去请太医了,但是桓衍身为帝王,自然不可能留在这里等待,所以曹皇后让人将他送回了乾元宫,叫太医也到那边去待命。 至于留下来的大臣们,自然也要跟着过去。 而宴席这边收拾残局的事,自然有六宫局的女官们会安排妥帖。 最后,还要让人将后宫中的小皇子抱到乾元宫去,以备万一。 见曹皇后有条不紊地安排一切,留下来的重臣们也是心思各异。有这么一位有主见的女主人,对眼下的局面来说,倒也不算是坏事,但曹皇后若是太能干,将来果真扶持幼主垂帘听政,只怕又会平添许多波澜。 不过那都是之后的事了,眼下还是要集中精力,先把这一关过去。 桓羿也混在人群之中,一起去了乾元殿。因为之前他第一个站出来为曹皇后说话,所以这会儿倒也没人对他的出现表示诧异。就是曹皇后要求他们先留在殿外等候,只让桓羿独自入内,他们也觉得理所当然。 皇后现在迫切地需要支持者,但更需要有足够的势力来平衡朝堂,否则只能任由重臣们左右政令。她选择作为桓氏子弟的桓羿,并不出人预料。 虽然也不算是个聪明的选择——桓羿和桓衍的血缘太近了,并没有那么容易掌控。 不过实际上,皇后也没多少选择的余地。当时站出来的只有桓羿一人,她总不可能越过他去选旁人。再说,明面上看到的一切都不算什么,水底下的才是真东西。恐怕皇后私底下早就跟他谈好了利益交换,自然还是选他最保险。 不管这些大臣们有多少心思,但现在,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而大殿内的情况,却跟他们想象的不太一样。 太医还没有来,所以屋子里只有曹皇后和桓羿,以及躺在病床上的桓衍三个人。 没有外人在,曹皇后便丝毫不掩饰自己对桓衍的嫌恶之情,甚至没有靠近床前,离得远远地问桓羿,“越王可要我暂时回避?” “皇嫂客气了,无需如此。”桓羿站在床头,垂眸看着躺在龙榻上的人,轻声道,“我只是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他。” 他说着弯下腰,指尖掐住了桓衍的人中。这动作自然没有半点顾及到桓衍的健康问题,十分粗暴——若不是怕留下过于明显的痕迹,会让外面的朝臣们看出端倪来,桓羿恨不得让桓衍多吃些苦头才好。 桓衍只是晕倒了,并不是死了,被桓羿这么一掐,他几乎是立刻就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有些恍惚,骤然看到桓羿那张悬在头顶的脸,桓衍但觉一阵毛骨悚然,浑身从骨子里散发出凉意,几乎是失声喊道,“宸妃——” 听到这个称呼,桓羿竟是突然笑了出来,“让陛下失望了,并不是母妃回来索命,是臣弟在此。” 桓衍提着的那口气先是一松,然后又更加紧绷起来,心跳的速度几乎要超过身体的负荷。如果可以,他恨不得立刻离桓羿远一些,但当他想要支使自己的身体时,才发现浑身上下并无力气,只能这么躺着。于是他只能瞪着眼睛,戒备地看向桓羿,色厉内荏地问,“你想做什么?” 问出这句话,他才突然意识到不对。 在他晕过去之前,明明是汉王控制住了局面,看起来是要立刻弑君登位。现在自己竟然没死,而汉王居然也不在,甚至周围都没有一个人(曹皇后站得远,桓衍转过头也看不见她),这种种情形,都让桓衍心生不妙,下意识地问,“汉王呢?” “陛下放心,汉王倒行逆施,逼宫篡位,已经被进宫救驾的穆平海将军拿下,如今应该已经关进天牢之中了。”桓羿也不急着问话,仔细地回答了桓衍的问题。 但他越是说得这么轻描淡写,桓衍反而越是警惕。他立刻意识到,真正掌控住局面的,恐怕并不是汉王,而是桓羿! 关键的人物就是穆平海。 桓衍已经许久没有亲自处理朝政,召穆平海回京的旨意是皇后做主下发的。不过他知道后,倒也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穆平海在边关一天,只要他手里掌握着数十万军队,朝廷就不敢轻易动他。但是回了京城,他最多能带数百亲卫,可以轻轻松松料理掉。 然而他希望穆平海回京,汉王和桓羿也同样如此。 一位领军的将领,在这样的关键时刻,无疑会成为决定成败的一子。 现下看来,是桓羿技高一筹。 果然,他没有看错,桓羿的确是个狼子野心之人,稍有不慎就会掉入他的陷阱之中。可恨上一次没能解决掉他——想到这里,桓衍面色骤变,显然跟着记起了上次对桓羿动手的结果:桓羿毫发无伤,反倒是他自己损失惨重。 这让他的脸色十分难看,如果这时他能动,简直恨不得直起身在桓羿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然而一动怒,桓衍便觉得一阵晕眩,眼前发黑,连忙深吸一口气,将种种情绪平复下来。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不敢再随便晕过去了。 这一冷静,桓衍立刻发现了一个令人费解的地方。 桓羿竟然没有趁机夺取成果,反倒站在这里跟自己闲话,他到底要干什么? 但不管他到底在想什么,对桓衍来说,这个局面就意味着他还有机会。只要他活着一天,就还能寻找翻身的机会。而他身为皇帝,只要逃出桓羿的桎梏,接触到外面的人就够了。 一旦发现了希望,桓衍立刻暗暗打起精神来。 这大半年的时间,他过得浑浑噩噩,但毕竟并不是愚笨之人,这时清醒过来,只需稍稍一想,就将这半年来的局势变化弄清楚了大半,并盘算起自己能做的事情来。 其实他最好的机会,是之前在大殿上,若能及时遏制住汉王,那么就算这大半年的荒唐,也半分都无损于他身为帝王的英姿,说不得反而会让人觉得他这大半年的表现都只是在给汉王挖坑。 可惜当时他还有些混乱,再加上被刺激得晕了过去,竟是失了先机。 眼下,只能看桓羿打算做什么,再见招拆招了。不过皇宫是自己的地盘,而且桓衍已经看出来这是在乾元宫,并不觉得自己没有机会。 至少桓衍认为,桓羿不会一直将自己软禁起来。 他已经想明白了,桓羿让他活着,无非是为了让他谋夺皇位的事,显得更加名正言顺——比如一封他亲自写下的禅位诏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