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
“皇上,戎国新君前段时间派使者送来书信,如今鸿胪寺卿……” “怎么聒噪个没完。”李戒轻声说了句。 这时候,外面的禁卫有了动静,宫里听惯丝竹管弦,骤然有甲胄的声音,十分刺耳,国舅抬头,但见陛下波澜不惊落了一?子。 侍卫低头走进,不必附耳,放声道?:“回陛下,太子正往这边来!” “知道了,退下。” “诺……” 国舅微微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老?的固执,小的终于服软。 他就是个弄臣,和平年代兴风作浪,为家族讨点好处罢了,但他也是最不希望看到朝廷动荡的。 再者,那人是妹妹的亲儿子,只有他登基,才是最好的结果。 不几时,侍卫又来:“回陛下,太子已经过了第一道?宫门。” “嗯,再去盯。”梁帝吩咐时,头都没有抬,自言自语着?:“老?东西,在这等我呢。”说的自然是国舅爷的棋。 国舅嘿嘿一笑,是时候让步了,不着?痕迹地在一处会令自己劣势处落了子:“哎呦,失误失误。” “还是陛下高明啊,怎么都绕不开,眼看臣就没路走了嘿。” 陛下瞅了他眼,也不知是看透没看透,反正把他的子给?吃了。 棋盘吃亏,朝堂就会得意,各中得失一算便知。 只是国舅反复回味方才侍卫的话?,为何太子过了第一道?宫门都要报,陛下又为何说「继续盯」? 没等他想清楚,那侍卫又来了:“陛下,太子已过第二道?宫门,斩了两名守军。” “嗒……”棋子落地,国舅爷震惊地合不拢嘴,再耗一?会,冷汗就下来了。 合着?不是父亲见儿子,儿子给?父亲认错,是儿子闯宫啊! “皇上,天色已晚,老?臣告退!” “嗯?你等等……”梁帝起身,向门口走去,“今日你应该在。” 国舅爷一听,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恨不得当即就抽自己俩嘴巴,好端端进宫作甚。 自知道外面正在发生的事情,他也敏锐地察觉到了周遭的严峻,无缘无故,整那么些兵,可不是为了看他们下棋的。 “太子已经闯过第三道?宫门,接下来就是这里了,我等保护陛下出去。” “哼,朕还犯不着?怕他!让他来找我。”想想又道,“你们手里也不必留情。” “陛下……” “住口!”李戒双目苍老?,幽深如潭,“国舅只需要记着今夜的变故。” 这是要他住口呢。 岁月幽幽,李戒也疼过太子,难道舐犊之情,也终有一?日会消失? 这绝对是国舅爷有生以来经历过最漫长的夜晚,起先他听到外头的铠甲碰撞声,箭羽和拉弓的声音。 接下来,是短兵相接,心扑通扑通地跟着?跳,仿佛也跟着?打了一?场似的。 再后来,为了转移注意力,他看着?前头桌案上的沙漏,渐渐地,静下来,还真什么?都听不到了。 沙漏倒过去,再倒过来四、五回,窗外的人影终于不再晃动。 这时,有道?熟悉、年轻的嗓音闯入:“儿臣求见陛下。” “进来……” 门开了,李勖站在门外,肩负箭,无大碍,只是血多得将好大一?片衣衫染红,他面色苍白,双目沉定。 “国舅啊,你可以回去了,禁军也撤了吧。” “这……”霍宏、张、李二将皆面面相觑,闹哪出?不是闯宫吗? “下去……”李戒又一?次开口。 能回家了,国舅本该立刻马上消失,但两只脚说什么?也挪不动地方了,不为别的,看见孩子浑身是血,心里难受,又想起李勖小时候叫他舅父的样子了。 “你今天的任务已经完成,记着,今天看到什么?,明天在朝上,就怎么说。” 国舅面如土灰,跪下,磕头,躬身告退。再不走,会死。 一?时间,室内只剩下父子二人,面对面站立。音容笑貌,李勖是年轻的李戒,可李勖长大后,绝不会成为李戒。 “你可满意了?”李勖道?。 “父皇想让我造反,我反了。父皇想杀北府军的将士,如今我再无资格引领他们,你杀之无益。父皇想我永远亚于你,方才,也该叫你放心了。” “够了……”明明是实话?,李戒却听不下去,这是叫儿子说到心里去了。 他道?:“为父培养你十八载,不是叫你自毁前程。”朕只是要降伏你啊。 “可这样更彻底不是吗?”李勖道?,“我背上逼宫的名声,再也做不了那东宫的主人,或许暂时不合你的心意。 但还有二弟与三弟呢,陛下早晚会培养出心仪的继承人,不是吗?” 是。 李戒看过来,眼神复杂:“你毁了朕的一?盘棋。” “陛下随时都可以重新开局……”他走近,“毕竟你以这天下为棋局,以百姓为棋子久矣。” “放肆!” “你就是这么?和你的父亲说话?” 梁帝气的没有血色,平静些许后,缓缓道?:“做了这么?多,你想要什么?。” 李勖静下来,看着?他,开口问:“你将她藏哪了?” 林风眠醒了,发觉自己被人抱在怀里,一?动,那人的怀抱也跟着?收紧。 “太医刚刚为你上过药,还不能动。” 入目,是李勖清澈、担忧的双眸。他看上去沧桑极了,脸上满是泥土和血渍,没有梳洗过。 太子这是怎么了?她心奇。 紧接着?,两肋撕心裂肺的疼痛几乎使她晕厥。 他的手压住她的,急促简短道:“别碰伤口。” 回忆一?点点复苏了,李勖应该还被关在掖庭,怎么与她在一起? 她记得自己犯了大罪,出宫即被「请」回宫中,接入一座牢房,暗无天日。周围都是刑具,在那里被盘问,她不说,便受刑。 一?人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另外的人道:“穿了她的琵琶骨!” “不要……” “没事了,没事了……”她无力地摇着?头,还在惊吓中,李勖拥她入怀,下巴贴着?她的脸,柔声说“对不起,我来晚了,让你受苦了,对不起。” 在李勖反反复复的轻柔细语中,她终于想起自己在哪,经历过什么?,抬起头,虚弱地问:“殿下,你怎么会在这里?” 李勖揉揉她的眉头:“接下来我都不走了,陪着你。” 第51章 为质(六) 近来, 大梁发生了两件值得被人反复议论的事情,都是顶天儿的大事。 头一件,戎人又?来了。 只是此次并非兵戎相见, 而?是带着友好与善意的「交流」。 他们的新皇帝非常狡猾,提出:大梁与戎国虽然打了十几年,过去关系不好, 那都是因为旧政权昏庸,朕曾经还?被朝廷叫过「叛贼」呢, 可见朕并不拥护旧政权,梁国陛下不能像对待故人一般对待新人。 如此油腔滑调, 梁人当人不会买账,消息才传来几天, 那茶楼里?说书的老头都把画本子临时改成了「武威将军智斗犬戎」。 可是圣心难料啊, 不久前,鸿胪寺递了折子,昨日陛下就批了,言道厚待史臣。 画外音:不可因为不开?心的历史就给人家穿小鞋,该怎么办,还?怎么办。 第二件,李勖被褫夺太子位, 改封雍王。 又?过了两天,圣上下诏曰, 遣雍王李勖至戎国修好,同时戎国将他们的三皇子送到梁京,定?居久住。 满城哗然。 不为别的, 谁都看出来了,修好是假的, 说难听点,就是去做人家的「质」。 质子外交,往往都是与「屈辱」挂钩,意味着国家服软了,想止战,派一人过去,捏在人家手中做把柄。 好在,戎人也?派了他们的皇子交换,屈辱意味大减,可李勖是百姓看着长大的,十分爱戴,一时间民声也都挺不是滋味。 宣读圣旨,雍王离京那日,文武百官都到了。系属重大,无一人胆敢缺席。 梁帝坐在龙椅中,李勖立于台下,二皇子,三皇子皆站在宗亲队首,神态越然,已经不想去掩盖心里?的兴奋了。 大理寺卿先是细数了李勖的罪行:大兴土木,抗旨不尊,如今再加一条,逼宫不成?。 有许多人疑问,太子逼宫了?何时的事情?梁帝细指一点:“国舅,你来说吧。” 国舅顶着千金重鼎,一句一句道出时,都不敢看李勖一眼。 说完刚松口气,见沈摘似笑非笑凝着自己,又?吓得?赶紧把头给低下去。 文武百官例行公事地跪了三次,请陛下三思,陛下次次都道:“无需多?想,重爱卿平身。” 这其中,有多?少人真情,有多?少人假意,岂能辨得?,只是起身后不少老臣都偷偷哭了,用袖子拭目。 人群中央的李勖,昔日的太子却不露半点伤感,也?没有失败者的潦倒。 他笔挺地站在所有人之前,大理寺卿宣读旨意时,眉头甚至都还是平的。 陛下道:“此去路远,你我今生无缘相见,你要时时念及自己的过失,反思悔过,才不枉做一回?大梁子民。” 李勖朗声道:“拜别陛下。” 曾经的父王,今日的陛下,众人知道,有什么珍贵的东西在这对父子之间彻底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