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节
据说她这三年一直跟着袁家军操练,有时也披坚执锐,亲自领兵作战,冲锋陷阵。 两人一动一静,一个在大后方布局,一个一丝不苟地履行对方的智谋,配合无间,在汝南也渐渐闯出了名声。 毕竟此时非同于后世,礼教对女子的束缚还没到那般丧心病狂的地步。实际上,若当权者乐意,哪怕是个五岁稚童也能领军衔军职,更遑论方虎头她骑术了得,足够称得上一员悍将、勇将。 方虎头行了一礼,便手攥成拳,垂于身侧,两只瞳仁黑荡荡的。 “听闻阿陆和陛下一道儿离开了上京,如今,怎么不见阿陆的踪影?” 陆拂拂的朋友,牧临川懒得瞒她俩,也懒得多说些什么,目光望向廊外的枯荷,牧临川他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些。 滚滚黑袍之中,探出一只苍白伶仃的手腕,五指摩挲着面前的茶杯。 语气孤冷,恍若幽魂飘荡。 面无表情地将原委一五一十地交代出来,却也是难得耐心。 袁令宜沉默了一瞬,心里倒是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阿陆聪明,她相信就算她一个人在外,也能保护好自己。 想到这儿,便也歇了叙旧的心思,以公事公办的态度,纳头便拜。 “陛下既有逐鹿天下之雄心,我汝南袁氏定当全力辅佐陛下。” 至此,有了汝南袁氏鼎力相助,北方诸州郡除幽州外,已基本落入牧临川其囊中。 与此同时,联军内部矛盾也日益尖锐,启帝牧行简听从谋士娄良的建议,离间前朝废帝牧临川与镇西将军孙循。 牧临川的日益做大引起了孙循忌惮,同年三月,孙循与麾下部将及谋士徐延图谋消灭牧临川。 四月,孙循领兵攻克东平,刚折返濮阳,城门一开,便有牧临川的使臣来报。 今日刚下过一场雨,道路泥泞难走。 孙循部风尘仆仆,一身泥点子赶来,高头大马,煞气逼人。 一进城,孙循就摘了兜鍪夹在腋下,露出了染血的须髯。 这五年来,他四处征战,非但没显老态,反而愈发显得姿容雄伟,意气风发。一双虎目灼灼有神,叫人不敢直视。 使臣上前毕恭毕敬道:“陛下闻将军回城,特地在府衙设宴为将军接风洗尘。” 孙循一手执缰绳,稳坐在马背上,也不下马,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来使大笑道:“哈哈哈还是陛下体恤我这一身老骨头,烦请替老夫谢过陛下,并转告陛下,老夫这就过去。” 待那使者一走,孙循陡然拉下脸来,转头对身后的心腹部将道。 “哼,这小子今日设宴请我,想必没安什么好心。” “你们几个待会儿都机警着点儿。” 一进府衙,便有仆从上前,低眉顺眼地请孙循解甲去兵。 这本也是人之常情,然而孙循心存警惕,又如何肯答应。 仆从倒也不勉强,闻言直接就退到了道旁,孙循心中更加狐疑。 来到堂前的时候,牧临川那小疯子却已经早早等着了。 五年的时间,足以让一个人改头换面。 他刚满十七就被赶下了王位,五年已过,如今已二十二岁有余。 坐下众人或饮酒或喧笑。唯独牧临川俨然上坐,他一袭黑色曳地素面长袍,干干净净,没有任何花纹,神情冷淡。 二十二岁的牧临川高鼻深目,面色苍白如昔,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却眉眼枯淡,人望而畏之。 见到孙循,这才一手撑着脑袋,挑起个有些散漫的笑来。 “孤的大将军回来了?” 孙循快步上前,腰侧铠甲与长剑相撞出当啷之声。 “老臣拜见陛下。” “将军免礼。”牧临川笑着伸手指了指席间,“将军出征前,孤与将军有约,等将军得胜归来之时,必备下美酒佳肴为将军接风洗尘。” 孙循道过谢,一身重铠,如磐石般端坐席间,大口饮酒大口吃肉,状似豪迈洒脱,眼角余光却小心觑着四周,然而一直到酒足饭饱之际,都未有变故发生。 他提心吊胆的“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的鸿门宴更是毫无踪迹。 歌女们依然歌喉婉转,舞袖蹁跹。席间牧临川倒是一杯又一杯,含笑着敬他酒,给足了他的面子。 孙循又惊又疑,难不成这小疯子当真只是为了给自己接风洗尘? 孙景之死是深埋于两人心底的一根刺,彼时他碍于牧临川与焦涿两人,只好强颜欢笑,硬生生打落牙齿和血吞,转眼之间,五年过去了,两人之间仇怨非但未消,反倒愈演愈烈。 许是酒喝得太多了,察觉到腹中微涨,孙循起身离席前往茅厕解手。 也就在这一瞬间,变故突然发生了。 一泡尿还没尿完,门突然被“砰”地一声撞开! 石黑忽然带着几个手持长柄大斧的重甲步兵忽然从两侧鱼贯而入! 孙循裤子都没提起,大惊失色地看着眼前这十几个重甲士,人在这种情况下,很难还会保有胆气。 孙循几乎是大惊失色,心念电转间,知道自己完了。 这小疯子果真没安好心!这忘恩负义的狼崽子! 他虽然心存了戒备,赴宴之前没有解甲,可这长柄大斧却是专门对付这一身铠甲的! 他这一身铠甲寻常刀剑等闲伤不了他,可这大斧不一样,大斧这一锤,非死即伤。 孙循连裤子都来不及穿,忙拜伏于地,连声哀求弃命。 “陛下误会于我了!” “陛下误会于我了!” 然而石黑来之前就得了牧临川的命令,哪里会给孙循说话的机会。 他面色阴沉,一声不吭地走上前,身后甲士随行。 孙循终于忍不住了,失声低呼道:“吾与公无仇无怨,公昔日在并州时,还是吾多加照拂,今日何太无情?” 石黑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沉着声粗声粗气道:“上命不可违!” “你这反国老贼,恃功骄恣,目无君上,今日不杀你不足以泄恨。” 说罢一抬手,身后重甲士纷纷向前将其围住。 事已至此,孙循终于绝望。 众甲士以长柄大斧筑其腰,竟然趁其解手的时候,将孙循活生生锤杀砸死在了茅厕内。 一方枭雄至此殒命,做完这腌臜事,石黑这才裹着一身腥风煞气,大跨步地回到了席间。 众人此时仍未有所觉,还在推杯换盏,高声谈笑,席间歌舞不休。 牧临川见到他来,眉眼都没动一下,只微微侧目,挤出少许笑意,叫人倒酒给石将军。 又迅速收敛了笑意,漠然地将视线投向了席间靡靡歌舞之中。 宴席直至深夜方才散去,牧临川脸上最后一丝虚伪的笑意也消失了。 等姚茂来到堂前时,堂上杯盘狼藉,牧临川一个人独坐在堂前,神情漠然阴沉,一如北地风色霜寒。 “都杀干净了?” 姚茂扶着剑,略一迟疑,低声道:“都已收拾妥当。” 孙循既死,牧临川召孙氏家眷及兵众前来,至者尽诛。 都说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可牧临川这摆明是逆我者死,顺我者也死。陛下心太狠,姚茂心里也憷得慌。 刚才的姿势有些不舒服,牧临川换了个姿势,无动于衷地继续问:“孙英呢?” 姚茂隐约记得孙英与牧临川关系不错,至少表面上关系不错。 顿了顿,姚茂又道:“孙家那小子知晓其父一死,临死前拥着刘氏,仰天嚎啕大哭,留了一句‘牧临川这小子纵兵杀吾父,此仇来世吾必报之’,知道无力回天,便自杀了。” 牧临川面色未变,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头很疼,腿也很疼。 每晚都疼得他不得安眠,常年缺觉少眠,他面色青白,望之如鬼。 牧临川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他似乎只是单凭着本能做事,攻冀州、兖州、豫州、青州……杀孙循逼孙英自戕,挥师南下,往上京。 胡人逐水草而居,他却像是一具行尸走肉,逐血肉而动。 五年了。 他以为他迟早会找到陆拂拂。 可是没有。 她就像是一滴水消失在了大海,无处可寻,无影无踪。 事已至此,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是他找不到她,是她根本不愿意回来。 …… 泉城济南,雍、启皆属青州,自古以来便是“家家泉水,户户垂柳”的好风光。 熟梅天气,绿荫渐浓,晴光方好。 一入春,人就容易感冒,这几天阿妃就不幸中了招,左慧这个做娘的急得浑身出汗,寸步不离,忙得团团转。 在拂拂自告奋勇之下,抓药这个活计,自然而然地就落在了拂拂脑袋上。 提着药包飞快地回到了三人租住的小院子里,一进门,和院子里随风而动的满架蔷薇打了个照面,拂拂心里有些森森的惆怅。 外面战火纷飞,此处的静谧不过是表象 牧临川进图青州之心愈发明显,山东无险可守,一打就穿,就不知道这静谧的日子还能持续多少天。 转眼之间,她都已经离开这小暴君五年了。 五年时间,女孩儿没多大变化,就是个子稍微长高了点儿,身姿抽条,窈窕了不少。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莹润若有光,皮肤黑了不少,好不容易在上京养出的白皮,在北地风吹日晒之下,又给晒成了健康的麦色。 这五年时间里,拂拂干脆就跟着阿妃、左慧一起随着难民队伍为了躲避战火四处迁移,跑得晕头转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