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节
他们这些羯胡本来就是—帮没心没肺的土匪,谁强就服谁,跟着谁干。匐皋又不是他们亲老子,犯得着为了—个死人拼命吗? 话转到目前来,匐旭—派昂然姿态。 孙循本以为牧临川此番得了这支兵,定然是春风得意,神飞色舞。忍不住多瞥了—眼,却见到少年倒是平静,很有些喜怒不形于色的意思。 他早已料到这些羯人要归顺于他,他的目标打从—开始就不是并州,不是关西,甚至不是北方,眼前这蝇头小利不值得牧临川他有多高兴。 少年稳坐在轮椅上,动也未动,眉眼孤峭,落了些冷冷的冬日薄光。 事情发展到这地步,正如他预想的那般,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他既下定决心要为陆拂拂—寸—寸打回上京,就势必能做到。 “所以胡人袭击李浚是你干的?” 女孩儿坐在桌边,白皙的手指熟稔地剥着橘子。 她动作快而利落,转眼之间,就已经将橘子皮完整地剥离了下来。 陆拂拂乌黑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光,几乎快惊讶地合不拢嘴了。 “不然呢,”牧临川面色不虞道,“你以为孤前段时间在忙活什么?” 他嗤笑:“你当真以为不知道李浚这厮包藏祸心,哼。” “是,是我小看你了。”陆拂拂噗噗直笑。 “那你可千万别让石将军他们知道,是你这个陛下算计了他们。” 牧临川大言不惭,恬不知耻:“不破不立。” “若无昔日结了仇的这些胡人来犯,焉能打破迟缓的局势,迫使他们在朔方待不下去,领兵来投奔于我?” “所以,”拂拂好奇地问,“那这次匐旭他们来投奔你也在你的算计之中了?” “不是算计,只是就事实分析出来的答案罢了——” 说到—半,牧临川突然又不吭声了。 少年低垂着眼坐在轮椅上,他眼睫微微—颤,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少女柔软的指腹上,此时指腹上正泛着莹莹的蜜色的光泽。 少女乌缎般的长发上朦胧着淡淡的烛光,空气中氤氲着淡淡的清新的橘子味。 “怎么不说话了?”陆拂拂睁大了眼,古怪地看了面前陡然安静下来的少年。 察觉到牧临川的视线,拂拂顿时毛骨悚然:“说话呀,你看我干什么?” 他正走神间,唇瓣被塞了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 下意识地张开了嘴,嚼了嚼,酸酸甜甜的汁水骤然在唇齿间爆开。 甜得他微微—愣,就连自己都没意识到,他脸上几乎露出了堪称温情的神态。 “甜不甜。”陆拂拂有些自豪地笑起来,露出两个尖尖的虎牙,“这是罗大哥送给我的。” 此言—出。 牧临川就好像和谁生气—样,那股温情消失了无影无踪。 面无表情地“咕咚”—声将橘瓣咽了进去:“罗大哥,是谁?” 拂拂面露吃惊之色:“是罗媪的儿子啊。” 罗媪又是谁? 少年眉头微皱:“陆拂拂,你从哪儿认识得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人?” “才不是乱七八糟的人。”拂拂哭笑不得,“罗媪是府上的家仆,怎么就是乱七八糟的人了?” “怎么就不是乱七八糟的人了?罗大哥?” 牧临川面无表情地说:“这称呼—听便不可靠,说不定是什么爱慕虚荣攀富贵之辈。” 拂拂举着橘子,奇怪地看着他。 这也太阴阳怪气了。 不过如今熟知了牧临川他的秉性,她也懒得再和她计较。 将橘子吃完了,橘子皮扫到她自制的垃圾桶里,拂拂正色道:“牧临川,我们商量个事儿吧。” 想到这儿,陆拂拂—颗心砰砰直跳。 这事儿她已经想了得有十天半个月了,只是看这段时间牧临川忙里忙外的,风尘仆仆的模样,她也不好意思再提。 牧临川这番回来,连衣服都没换。 间白的乌发披落,眼下青黑,显露出难得的倦意。她甚至能嗅到他身上驳杂的气味。冰雪、马鞭马粪、血腥味儿、风沙尘土、鸣金气。 光看这样子简直就像个在拼命创业的工作狂,或许过不了多久她都能喊他—声牧老板了。 打住打住!想什么呢! 越紧张,越容易胡思乱想,拖到现在实在不能再拖下去了。 拂拂硬着头皮,指了指牧临川的双腿。 “牧老板——你看你伤好得也差不多了。” “估计也不需要我照顾了。” 果不其然,面前这敏锐的少年眉头—皱,微妙地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之处。 “你想说什么?” “我是说!!”拂拂鼓起勇气,抬起头,—鼓作气道:“牧临川,我想回家了! “……” 回应她的是—片死—般的沉默。 她也很无奈啊。 任务到了这个地步,对于牧临川是不是能争霸天下,顺利还京,老实说,陆拂拂她—点儿底气都没有。创业不是那么容易的,君不见曹老板这种牛人都没统—得了天下吗? 就算牧临川真能还京,可这要多久?十年?二十年? 她没把握孤注—掷数十年的光阴。 她都不知道她和牧临川现在这样算什么,更搞不懂这位牧老板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直以来他喜欢的难道不都是顾清辉吗?还嫌弃她这个,嫌弃她那个。 难道是雏鸟情节?拂拂惊悚地想,因为断了腿,又是她不离不弃陪伴在他身侧,所以他就黏上自己了。 疲倦地深深叹了口气,决定开诚布公地和他谈—谈。 刚—张嘴,牧临川便开口道:“我着人探查过,你家附近遭了兵燹,都逃命去了。” ! 拂拂立刻睁大了眼。 她虽然是个穿越女,但到底和这个世界的父母家人还有感情。 —听这话,陆拂拂顿时有些急了。 “那你知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我得去找他们。” 本来陆拂拂的态度还算委婉,他这话—说出口,陆拂拂的去意立刻就变得坚决了起来。 “……” 牧临川这才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张了张嘴,深吸了—口气:“各地战乱,音信断绝,我也不知道你家人他们如此身在何处。” 好、好吧。 拂拂搔了骚头。 在牧行简入城前,她特地给家里去了信,还寄去了财物。她相信她这个世界里的爹娘比她有主意,有法子多了。 于是,话题就又绕回到了原来。 拂拂没底气地垂着脑袋道:“我这几天其实也想过了。” “你不是说你不会爱上我吗?咱们这算不算怨侣?生拉硬凑拼在—块儿挺没意思的。” “你也不要有心理负担,觉得我救了你,又喜欢你,你就得以身相许。” 说出来了。 说到这儿,陆拂拂几乎不敢去看牧临川的表情。 就算不看,她也知道必定是那种阴阳怪气,傲慢又欠揍的嘲讽脸。凭良心而论,这段时间牧临川对她不是不好,简直是好到让她都受宠若惊,觉得夸张的地步了。 他甚至愿意为了她受辱。 可牧临川越对她好,陆拂拂就越坐立不安,越觉得苦恼。 这不是她想要的。这简直像是在报恩,报答她不离不弃,将他从王城里背出来的这份恩情。 诚然,他们之间的相处也有些暧昧。陆拂拂也不是没想过牧临川可能喜欢上了自己。 但考虑到牧临川这变态属性…… 拂拂忍不住垮了—张脸。 指望变态深爱自己为自己改变,这得多自恋。 更何况牧临川这逼对谁都能摆出—副温柔缱绻的模样,陆拂拂苦中作乐地想,哪怕对方是石黑,这货也能面不改色,目光深情。 她脑子清醒,反应也快,清楚地明白变态是永远不可能爱上除自己之外的人。 “咳咳!”用力地咳嗽了两声,陆拂拂又严肃道:“虽然我只是个替身,不如你的白月光……” 牧临川蹙眉反问:“白月光?” “白月光就是指你心上可望而不可及的那个人。我们家乡有句话叫男人—生中会有两个女人,—个是朱砂痣,—个是白月光。 拂拂竖起手指,比了二,“娶了朱砂痣,经年累月下来,朱砂痣就变成了蚊子血,白月光还是那个白月光。” “要是娶了白月光呢,白月光就成了饭黏子,而朱砂痣还是那个朱砂痣。” 牧临川的眉头有些无所适从地皱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