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明珠逐云西风流
南家家主的这一顿筵席当真是大大刷新了慕白对人间美食的认知;一流的天上飞禽,二色的地下走兽,三盏的河炙鱼脍,清蔬时令,各色瓜果,应有尽有;更神奇的是放置菜品的桌案矮几,都像是有生命般自发从地里生长而出,还是时不时的生出藤条来添杯换盏,看的慕白眼花缭乱,连连惊呼。 若是慕白一开始还能一心牵挂着两个娃娃,见了席案上这等炊金馔玉还能违心的说出推拒的言语,但当那等人间美味在慕白的舌尖跳跃时,千言万语她也只能汇聚成一句:“真香,真香。” …… 花蝴蝶口中的小烛便是她的女儿南烛,南家的少主,南家实际的掌权人;由于现任家主这不着调的性子,南家族人连同家主一起举双手双脚赞成南烛掌权,南文怀更是积极的响应,一心奔着他的兄弟大业而去,生怕这掌家的权利落在他身上,如同猫抓糍粑——脱不了爪爪。 南烛住在慕白醒来那座山的山顶,顶上是个独居的小院,只有南烛和她的武士居住,旁的人——就算是她的父母,都不能随意打扰。 南家每一代少主人,自十岁起,便会在整个里族里挑选武士——无拘男女;这类人大多是没有修习木根的天赋的,只能学习凡尘的拳脚武学,从选定之日起,便会终身跟在少主人身边;他们能学的唯一术法便是祭灯仪式:当南家少主有性命之忧时,会在山顶燃起九盏宫灯,以祭灯秘法为媒,将武士的寿数转嫁到南家少主身上。 因此南家少主的武士大多都是福寿双全,命数无双之辈。 山顶小院名为逐云居,院门口立了两根石台,花瓣形的边托上置了两个八角灯罩,灯罩的薄纱上细细的描绘了各色花鸟虫鱼嬉戏的图案,到了晚上,点起烛台,就能在地上映出薄纱上描绘的花鸟的影子,若是风再撩动那么几下,影子跟活灵活现的实物没什么差别。 茶沂说到这个时候,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意像是撕开了一角,露出怀念的神情,接着用带着隐秘得意的语气说道:“这是西风做的,也就是他肯花心思做这些。” 慕白不知茶沂口中的西风是谁,但显然茶沂没有为慕白解释的意思,自顾自的推开了院门,走了进去。 院子里用了些许峰石做了点缀,亭台楼阁一应俱无,只在歇脚处铺了竹席木案,还种了许多果树花木,不似外边那样不管时令的开着;在这里,一年四季好像又重新有了期盼。 茶沂将慕白和昏睡的笙安顿好了之后又接着说道:“慕姑娘,你若是有什么需求,直接跟院子里任意的花草树木说一声就行,它们自会为你奉上,便是有它们解决不了的,也会通知山下的我们。” 慕白从来没听过花草树木还能当人来使,纵然不想显得自己跟从来没见过市面似的,一时间还是给听的惊呆了,抓心挠肺的想冲到院子里去给看个究竟。 茶沂一眼就看破了慕白的装腔作势和强自镇定,也不点破,只心里暗暗发笑,留下一阵香风,又跟花蝴蝶似的飞走了。 茶沂一走,慕白脸上装出来的那点小气势立刻便歇了,一股子难耐的好奇心又蠢蠢欲动起来。 她先是探头探头的看了看满院子的花草树木,而后撵着小碎步走到就近的一株草面前——姑且称之为草把;因为眼前这个不明生物生的跟个草似的,一蓬一蓬的,它的叶子却跟指间粗细的小笋似的,一节一节的,以慕白浅薄的见识,实在认不出这个似草又不似草的生物叫什么。 慕白先是谨慎的用指尖戳了戳这株“草”的叶节,这株“草”的大概也是个懒洋洋的性子,跟抖露珠似的,轻晃了晃叶子,又安静了下来。 这下可把慕白的胆子给撑了起来,颇为狂妄的将整个叶节给握在手里,试探性的捏了捏,问道:“你听的懂我说话吗?” 整个人摇头晃脑的蹲在地上一本正经的跟株草自问自答,若是叫旁人见了,定要感叹几句:看着年纪轻轻的,怎么就疯了呢? 慕白可不管这草是不是懒洋洋的不搭理她,单手已经不能再满足她的求知欲了,撩起两条胳膊就是一顿狂摇,把刚刚在底下施展过的“地震山摇狂晃神功”使得那叫一个淋漓尽致,把那几根稀稀拉拉笋节似的叶子硬是晃出了群魔乱舞的气势。 那草也被慕白这不休不挠的架势给扰的烦了,软绵绵的叶子唰的一声挺直了骨节,啪的一下在慕白的手背上跳了一个颇为拘谨的舞蹈——这还是看在慕白是空知林的贵的份上。 慕白的手背上立时起了一条红痕,红痕像是有生命似的,慢慢隆起一座小山,落在这莹白如玉的手背上,看着越发触目惊心了。 这“草”的突然一下的小暴脾气给慕白整懵了,这可跟说好的不一样啊!怎么这脾气说发就发,也不带有个预兆的。 直到火烧火燎的痛意漫上了慕白的神经,那眼泪就开始跟不要钱似的往外挥洒了;把慕白给委屈的,也不管之前抓心挠肺的好奇心了,跟朵含冤受屈的蘑菇似的,蹲在一旁抽抽噎噎,可怜极了! 这“草”也知道自己没忍住脾气给犯错了,遮遮掩掩的跟啥事儿都没发生似的在一边装死,装的好像从来不认识慕白一般,若是来个“包公”秉公断案,这“草”定能给他演出个无辜的否认三连来:“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 好在院子里的其他花木倒是个好脾性的,有了那颗草如此惨烈的先鉴之明,还是抱着“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壮烈心态戳上了慕白腰间的软肉。 可惜慕白在那哭的如火如荼的,像是像把先前的委屈焦急绝望借着这股劲儿统统给发泄出来,这水漫金山的毅力,搁那会儿怕也是无人能与之匹敌了。 腰间那锲而不舍的痒意还是把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慕白给唤了回来,慕白揣着一双兔儿红似的眼睛低头一看:只见不知从哪里生出的藤蔓,拇指大小的粗细,跟玩儿似的在她腰上这戳戳那点点。 见慕白终于注意到它,“含羞带怯”的展了叶子,露出藏在叶节的瓷瓶儿,颤颤巍巍的推到慕白的面前,整个一连串儿的动作跟个见着心上人的小姑娘似的——那叫一个含蓄的紧。 慕白楞生生的接了过来,注意到瓷瓶儿上还贴心了附上了药名和用药事项——这伺候的那叫一个周到。得了安慰的慕白也不委屈了,气儿也稍微平顺了点儿。 大概是明白自己惹事在先,终于扭扭捏捏的生出了那么点儿不好意思来,捏了捏藤条的叶子,揣着药一溜烟回了自己的房间——颇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也不去闹腾这一院子的花草了。 …… 空知林里没有打更的习惯,南家族人自有一套辨别时辰的法子,慕白只能揣度这天色来判断时辰,她深知自己贪睡的性子,生怕漏了旭日东升的时辰,早早的便到了茶沂先前给她指的浮游花的生长的位置。 浮游花就长在逐云居的不远处,常与弥生树相知相伴;浮游花每日只开日出东方的那么一刻,开完即败;弥生树却长在无涯无尽的时间里,常立不衰。 空知林里的气候永远是白日里晴空一蓝如洗,夜间的星空银河如练,灼灼星子光华万点,再是人间仙境般的景色,看的久了,便也腻了。 慕白寻了个半人高的嶙石给蹲靠着,眼神也不敢错一个的直直盯着眼前的浮游花。 浮游花约两尺来高,只生了一根拇指粗细的主干,主干上间隙的生了错落有致的鱼尾形子叶,主干尖儿上被子叶四四团团的围着,托着一点嫩苞。 也不知南家人使了什么手段,这般琳琅满目的奇花异草,硬是没滋生出半点恼人的蚊虫来;月光稀稀疏疏的溜进弥生树的林子里来,拢一捧细碎的光斑照在慕白的脸上,将慕白硬生生衬托出几分“宁夏不语,静待花开”的文人情怀来。 这时,几尺之外的弥生树上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你是在等花开吗?” 声音像是春雨落入竹海,飘逸中带着些许俏皮,让人听了不自觉的生出几分探究的心思。 慕白循声望去,只见月光之下,树腰之畔,偏坐着一舞象之年的男子,单腿微蜷,双目生辉,着一身水蓝色的对襟窄袖长衫,衣襟和袖口处用了银色的丝线绣了流云图案,月白色的长裤扎在云靴里,腰间别着一把亮银弯刀,白花花的,晃的人眼睛生疼。 一头云藻般的青丝挑了两缕别在后脑勺,用水蓝色丝线打的络子细细的编了个发结拢住,男子此时正灼灼的看着慕白,天然一段飘逸,全在眉梢,平生万点逸趣,堆在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