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寒雨连江(上)
那日在汉口天宝巷码头,陈墨和卓青飏双人力战季平,分身乏术。云篆、青螺、古砚三人被官军围攻。 云篆虽然家学渊源,但是自小就是一位富贵公子,从小受到留云庄上下的疼爱和保护,只是随便学些功夫,对于那些高深的武功不过只是浅尝辄止。古砚,自小就在留云庄陪伴云篆,既是书童,又是护卫,云四爷格外地关照庄里高手刻意锤炼,除了早些年就已成名的陈墨之外,另有位列“笔墨纸砚”之首的紫毫哥休养期间诸多指点,所以古砚的功力相较于云篆,自然高出许多,刚满十三岁的时候便被云四爷赐下留云庄的护卫佩刀。加上姑苏留云庄在江湖上的赫赫地位,另有紫毫、陈墨等人闯荡出的声名,古砚早就被江湖人称为“笔墨纸砚”四大护卫之一。 古砚武功虽高,但是一来初涉江湖,二来是单刀难敌众兵,三还牵挂云篆的安危,这才与云篆、青螺被冲散。青螺又身上负伤,被官兵缉拿回兵船。古砚只得一路追随,冒着雨抢了一只小船,躲在官船下边,伺机解救。 忽听得船内有人摔倒在地,担心有人迫害云篆,忙攀住大船船舷翻身而入,却见是卓青飏正为云篆和青螺松绑,忙上前道“公子,这边备了小船,速速走吧。” 几人正要跃上小船,却听卓青飏森然而失落地道“你们先走吧,我还有事。” 云篆折身回去,道“卓大哥,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走吧。有什么事,从长计议。” 青螺也道“是啊,卓大哥。那个朝廷特使武功高强,外边又有这么多卫兵,再晚了可出不去了。” 卓青飏牵过青螺的手,避开云篆和古砚,说几句话。青螺盯着卓青飏,闪闪泪光泛在眼眶中,她张开嘴,轻轻地道“卓大哥,我,我……” 卓青飏道“你们走吧。许先生说得对,此身易安,此心难平。” 古砚早听出他话虽然说得潇洒,但是声音凄哀,差一点便要哭出声来。云篆见卓青飏如此倔强,只得道“卓大哥,经此一役,小弟心中把你当做真正的生死兄弟。你大人有大量,海涵小弟之前的欠妥之处。姑苏留云庄,愿意永留你为贵客。” 卓青飏苦笑一下,道“你们快走吧。我去引开他们。”飞身便跃上大船白帆,哈哈大笑,道“你们这些脓包,快来尝尝爷爷的快剑!” 古砚听卓青飏那笑声,仿佛就是这无边的秋雨,让人觉得从心里冷透了。古砚先是跳下小船,接了青螺,另外接住云篆,三人冒雨划船,顺流而下。 云篆和古砚自小都是在姑苏长大,毗邻太湖,划船得心应手。一只小船在大江之上,航行如飞。青螺失神而坐,眼眶红红的,脸上不知道是秋雨,还是眼泪。 三人潜到之前所乘坐的大船,陈墨急得直踱步,见云篆回来,道“可急死我了,有没有受伤?” 古砚大致说了经过,忙命船老大冒雨发船。三人这才下了客舱换了干净衣服。青螺迟迟没有出来,云篆迟疑许久,到她房外敲敲门,道“青螺姑娘,你可换好了衣服,我让船老大准备了药壶,我们先把药煮了吧。” 只听得屋内青螺抽泣一下鼻子,道“我这就……”她又清了清嗓子,道“我这就出来。” 云篆站在门外,怔怔的,心里仿佛关着一扇门,关得严严实实的。云篆觉得眼前有许多道路可以选择,也许他走的这条路就是这样,需要敲开一扇门,才能看见曙光。 云篆折身走上甲板,门后青螺的那一声抽泣萦绕在他的脑中,他忽然便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如今常常要在梦里才能见到的人。那还是自己很小的时候,趁着午睡的时间,和古砚两个人躲开婆子丫头,溜到后花园去捉蝴蝶,追着追着就追到千幻堂。千幻堂前有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小姐姐坐在堂前的石阶上,她的膝上摊着一本书低着头,阳光从红色的榴花间跑过来,悄悄地照着她的脚尖。云篆和古砚小声绕到她的身后,这才听见她在暗暗的抽泣。 云篆后来就常常溜到千幻堂处玩耍,也总是拉她起来做游戏,让她暂时忘记眼前的烦恼。那女孩眼神如同太湖的水,笑容又如同皎洁的月,给幼年的云篆留下无法抹灭的印象,让他在之后多年的午夜梦回里常常惊醒,醒来的时候,泪水早打湿了枕头。 后来,云篆再去千幻堂的时候,便见不到她了。这样的见不到,不是偶然几次,而是再也没有见过。云篆甚至都记不清她的姓名,长大以后的云篆,总觉得那是他在堂前做的一场梦,那个姑娘就是水中之月,梦里幻化无穷,梦醒空无一物。 刚才的青螺一声抽泣,便像极了那日午后巧遇的小姐姐。那时候年幼的云篆认为那只是一种哭泣,却听不出那背后藏着怎么样的感情。云篆脑中无数的念头翻来覆去,他猛然觉得有一个声音响在自己的耳边,那个声音好像是有人在叫她的名字。云篆脱口而出,“亦欢。” 对!是亦欢! 船外是秋风袅袅,细雨绵绵,云篆有些失而复得的欢畅。可这欢畅却一闪而过,心头涌上更多的失落和惆怅。 “公子。”古砚拿了一件披风,披在云篆肩膀上。云篆见是他,道“我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古砚道“是谁?” 云篆道“我记得我们小的时候曾经在千幻堂遇见的那个人。” 古砚听他又讲起那个如梦如幻的人,道“怎么又提起来了,只是你做的梦而已。” 云篆回头看看周围并没有人,道“我刚才忽然有个念头,那可能不是梦,我想起了她的名字,她叫亦欢。” 古砚道“胡说八道,我怎么不记得。” 云篆叹道“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古砚道“我是越来越不懂你了。” 云篆道“我们一同长大,情同手足,我有什么事都不瞒你。你若不懂,只是因为你没烦恼。” 古砚道“那为什么要带青螺姑娘回姑苏。” 云篆道“我们留云庄为了给紫毫哥哥救命,对潇湘门和神农山庄多番笼络,言听计从。可是紫毫哥哥,虽说命是保住了,但是这些年久卧病榻,哪里有好转了。你可知道原因?” 古砚道“我不知道。” 云篆道“那日我们在神农山庄的大堂上,依照当时的形势,我才知道楚家分明是霸占了潇湘门,楚云岭和楚云梦顶代为掌门,但是他们日常调毒为乐,哪里有救死扶伤的心肠和医术。而这青螺,才是潇湘门的后人。我们带她回去,是为了治疗紫毫哥哥的病。” 古砚道“可你,可你……” 云篆道“我怎么了,难道我做的不对吗?紫毫哥哥,乃是我留云庄第一护卫,连陈二叔也打不过他,让他坐上‘笔墨纸砚’的首座。你也听爹爹和陈二叔讲过紫毫哥哥的身手,可是你看看他现在呢,每天只能躺在床上,天好了还可以出门走走,天气一差,都能咳出血来。少年意气,也要消磨殆尽了。古砚,我比你年长一点,你虽然是我的书童,但是我心里一直把你当做我的弟弟,也把紫毫当做兄长,我这样都是为了救他,你不懂吗?” 古砚道“你把我当做兄弟,可我却知道自己是留云庄的仆人。主子定的事情,我一定拥护你。只是我还是觉得不该这样。” 云篆道“古砚,你这样主子、仆人的一说,倒让我们生分起来。你知道,你要是像紫毫哥哥一样受了重伤,我也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救治你的。” 古砚心中感动,但是还是坚持道“你可以和青螺姑娘直说呀,她未必不肯为紫毫哥哥出手。如果隐瞒不算欺骗。可你为何又事事要谴开卓青飏呢?” 云篆一愕,他也许还没有想过为什么要谴开卓青飏,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已经那样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