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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楚最后一位帝君,送你一程。”颜俞在两个酒杯中斟满了酒,酒无毒,只是提前在李道恒用的酒觚上浸了毒。 李道恒还不至于蠢到不知道这是什么,这样的死法他也给过别人,可是他常常觉得,一杯毒酒,实在比不上烹杀或车裂痛快。不是死的人痛快,是他看得痛快。 颜俞给他这样的死法,还真是,仁慈。李道恒嗤笑了一声。 薛青竹和魏渊在牢房门口看着,若是李道恒突然跳起,他们便立刻冲进去,总之不能让颜俞陷入危险之中。但是颜俞却浑身放松,他听着李道恒的笑,心中明了,他已无反抗之心。 李道恒看着眼前的两个素面陶觚,比起自己平时用的实在太差,料想里头也没有什么好酒,他就在这样荒唐的对比中明白了,大楚气数已尽,就是亡在自己手里的。今日他一死,此后历史长河中便再没有楚这个朝代,他一生荒淫无耻,莫说为人君之心,哪怕连为人之心都没有,可竟在临死前生出了些许对列祖列宗的愧疚。 颜俞自然猜到他在想些什么,虽然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话有时候不一定对,但是临死之人心中所想却必定与以往不同。李道恒虽荒诞不经,但毕竟是一代帝君,更听人说这是位对艺术与美人颇有研究的帝君,想必心中所思或有可听之语。 只是颜俞是来给他送行的,不是来跟他聊天的,他端起面前的酒觚,做了个敬酒的动作,一饮而尽。 看着颜俞仰头的模样,脖劲处线条紧致,若是以双唇细细勾勒描摹,定然是人间妙事。可惜啊,李道恒想,大楚天清十二载,他坐拥这个天下十二年,竟然没有令颜俞心甘情愿地在他面前俯首称臣,怎能不令人惋惜?可是至少有过那么一天,是不是?若是来世还有机会,美人在怀,他定将江山拱手相让。 “帝君。” 李道恒轻笑一声,当初颜俞在朝堂上见他,还执拗地不肯叫这一声帝君,如今一叫,可真是讽刺。 罢了,死不过也就那么一回事,一仰头,一咽气,无喜无悲,不痛不苦,有什么好怕的? 李道恒端起那杯酒,手微微有些颤抖,酒水也跟着摇晃,但他仍是笑着看向颜俞:“能得美人相送,予死而无憾。”说罢,一口气将酒饮尽。 毒尚未发作,颜俞站起身:“帝君一路好走。” 李道恒一生见过颜俞三次,马背上懵懂稚嫩,朝堂中意气风发,牢狱里居高临下,他觉得颜俞的模样太熟悉了,他仿佛在别的什么地方见过这三种模样。 直到他倒在地上,蓬乱的头发染上鲜血,他才明白,原来是新生。 颜俞是新生的模样,但他已枯朽。 颜俞头也不回走出牢房,吩咐薛青竹:“埋了吧。” 薛青竹应声称是,但他不大明白,为何颜俞明明完成了一件重要的事,却丝毫不见轻松,脸上表情仿佛更沉重了些。 魏渊和颜俞一同离开,外头天已昏暗,魏渊说:“俞儿今夜先休息吧,明日再想别的。” 这安南城里,除了徐谦,还有什么可想? 颜俞心中填满了不安,终于点头答应。 ☆、相思一夜梅花发,忽到窗前疑是君(卢仝) 安南城外,林广一行人往南逃了一日,他要到知夜去,当年他留在知夜的兵马都还听他的话,他要在那里享受一回称王称帝的快活。 唐元被绑在马车里颠了半日,骨头都要碎了,马车里除了他,便是林广的妻儿,十来岁的胖小子眼睛眯成一道缝,突然伸脚狠狠踹了唐元一脚,唐元嘴还被堵着,只紧皱着眉从缝隙中泄出一声闷哼,整个人蜷成了一团。林广的妻子则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连制止也不敢。 唐元脑子里迅速转着,林广大约还不会要他的命,否则也不会千辛万苦把他带离安南,可是林广估计是打定主意要自立为王了,难不成他真要当那个叛臣? 不,他不是,他撑死了在史书上留个谗臣的恶名,但是逆臣,绝当不得! 只是如今没有机会逃,他一直呆在马车里,连到了哪里都不知道,又谈何脱身? 车舆的后门猛地打开,突如其来的光线刺得唐元紧闭起双眼,耳边响起林广的嗓音:“唐相,往后可就依仗你了。” 唐元从没觉得林广的声音这样恶心,轻佻,最可怕的是,他要逼自己造反! 不行,他不能反!他是大楚的相! 唐元心头震颤,却强忍着不表现出来,只缓缓睁开眼睛,看着林广:“郎中令,唐某实在没有什么本事,愧对郎中令垂青。” 林广笑了两声,仿佛下一刻就可以把唐元生吃活剥一般:“唐相,可就别再想什么忠于大楚了,再也没有大楚了,若你愿意帮我,保不齐还能打回去,给帝君立块碑,不然,可就连命都没有了!” “不知郎中令是要在下帮什么。” “装傻?”林广斜觑着他,“省省吧。” 唐元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阵仗,除了故作冷静以外,竟想不到任何办法逃脱,沉思之际,车舆门又被关上了。 蜀军将安南大小街道都围了起来,虽然不拦着百姓进出,但要防着有人趁夜作乱。当夜徐谦仍旧安安稳稳地睡下,似乎城破国灭都与他无关,次日清晨醒来,徐谦垂着眼眸,吩咐童子道:“将雪水取来,”他朝窗外一望,雪已经停了,树上的雪干干净净的,“罢了,收一瓮新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