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枪录 沈琊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一片灼眼的桃花点尽了春红，清晨时段，远处伴随着鸡鸣的一声撞钟，在山谷两侧响彻着悠悠的回音。

    落枫寺门，无数僧侣手持棍棒将沈琊团团围住，佛阵渐起，竭力遏制着沈琊周身的滔天杀意。

    “沈琊施主，莫要执迷不悟！若再坚持，我等必不会手下留情！”

    一位身着袈裟的主持捏着紫檀的佛珠浮在寺门之上，单手作揖，撼动法阵流转，口中轻念“善哉，善哉。”

    年轻人并未多言，长枪抖动银光锃锃，狂风蛰起惊动奔雷咆哮，但却未能震碎那牢固的佛印。

    钟声袅袅而散，晨礼已毕。

    古韵庙宇隔绝生世，万紫千红皆为土灰。

    钟旁的莲花池边，围坐了数十名高僧作法，大主持闭目汇集着众人信仰，芸芸众生的尘埃，难惹他半亩净心。

    莲花池中的金鲤郁郁而过，摆动着涟漪摇曳了莲花枝，池中女子盘腿坐着，却气息奄奄，生死难测。

    城主已经下达了天字密令，一定要将这个女子完全净化，她体内携带的亡灵气息已经越发浓郁，若不及时处理，日后定成大患。

    届时，便是一个魔头的诞生。

    “嗵！”

    一切仿佛尽归平静之时，忽然从寺外传来一声炸裂的巨响，整座寺庙都为之一颤，屋檐土灰崩落，塔角风铃摇晃，连那沉重的大钟也开始左右摆动。

    主持双目赫然睁开，胸中那宁静的印烙有了丝丝断裂，寺庙的佛阵已被破坏！

    ……

    半年前。

    沈琊沾染了一身血迹从魔窟走出，抖落长枪上的血肉，转头望向远方的落日。

    他的腰间，别着那魔窟之主的贴身法器，妖物截杀了主城征东将军的押运队伍，抢夺了准备献给城主的宝物，悬赏令下达当天，便别沈琊一把揭下，时辰香还没燃尽，他却已经回来复命。

    街头走过，百姓纷纷侧目而视，闺中秀女也都翘首出来张望，想要看看无人不知的“绝华圣枪”，但热闹的街头上，沈琊走过却只是皱着眉头，叨扰的人群让他有些压抑的难受，他不喜功名利禄，也不爱繁华浮尘，终日所求，只有登峰造极的修炼。

    “沈琊，你若归于皇城麾下，修炼之机怎会缺得？何必风餐露宿，苦涩如那般？”

    城主大厅中，沈琊交付了悬赏任务，提起手中犒赏的金币转头便走，对于城主的挽留并无半点心思。

    大将军看着沈琊走出，上前一步进言道：“城主大人，此人实力不菲，若不能为我等所用，日后恐会被其他势力把控，到时候……”

    城主伸手打断，但也认同的点头。

    “命轩风与飘泽暗中观察，务必摸清沈琊的底细。”

    “是。”

    某处山洞内。

    沈琊从洞外翻入，一路七拐八拐，直到听到那潺潺的水流声后，方才看见了隐藏极深的洞中入口。

    “咳咳……”

    洞内的咳嗽让沈琊有些急促，他急忙奔过，翻开茅草堆后，那平躺在竹席上的女子咳的满地鲜血。

    “阿泯！”

    沈琊急忙将她扶起，摘下背上的包裹，将里面那新采的草药叶子摘下喂在女子口中。

    草药功效显著，女子苍白的面色略微红润，但冰冷的双手却牢牢抓着沈琊的两臂。

    “沈琊……，你莫要再奔劳……，我此疾劳已经无救，只是……咳咳……，只是难舍于你，故此苟活至今，只是想多看看你……”

    “咳咳…………”

    “阿泯，休要说胡话，我定能寻得治此病症的良方，等你好了，我就带着你离开这里。”

    女子未搭话，只是欣慰的笑着，靠在沈琊的怀中渐渐睡去。

    洞外夜已深。

    安顿好了阿泯休息，沈琊独自盘坐在洞外的山顶，那月色皎皎，照的那长枪好似镀银，晴夜天外，天河悬挂着一瀑绝美。

    阿泯是父母指腹为婚的青梅竹马，长大后他便离家闯荡，阿泯一直陪伴左右，纵马行江湖，风雨归舟。

    “倘若还有来生，我愿再陪君一世。”

    “若来生反反复复，我便要你生生世世；若只有今生，我便与你不离不弃。”

    互诉之誓，比那石坚。

    但河边之行，焉能无湿？

    击败了依靠亡灵力量危害一方的巨兽，阿泯也被亡灵的诅咒沾染，自此一病不起，身体每况愈下。

    沈琊寻边千山万水，终于在这里找到了可以吸收亡灵气息的弱水古柏，但亡灵气息深入血气，每一寸吸收，都是阿泯痛苦的哀嚎和生命的垂危。

    住在此地，细数已有两年，阿泯虽然没有被亡灵完全侵蚀，但性命却是在卑微的苟存。

    沈琊自知阿泯之事绝不能被外界知晓，所以他推辞了所有招募，屡次深入险要之地，做些悬赏任务换取钱财买药买食粮，和阿泯相依为命。

    修炼已是后夜，沈琊并无困意，但他心中牵挂爱妻，便下山接了些泉水，想回去给阿泯喂些吃食。

    “当啷啷……”

    盛水的钵盂摔得粉碎，被翻开的茅草堆，让沈琊瞬间急火攻心。

    “阿泯!----阿泯!--”

    大声呼喊没有任何回应，他几乎将整个洞中都翻了一遍，最后，在洞外拐角处的树枝上找到了一块明晃晃的令牌。

    【皇卫·轩风】。

    “城主……”

    沈琊的眉头锁成了雄狮，手中的令牌被捏的裂纹道道。

    城主大厅之上，沈琊怒视着城主，恨不得将他撕碎。

    “沈琊，你擅自包庇亡灵寄主，本就有违三界之令，我念在你除妖无数，功过相抵，便不再追究于你，更让落枫寺主持净化那女子身上的亡灵气息，你不感恩戴德，居然还敢以下犯上！”

    “我说过，她只是染了疾病，我会治好她的！”

    沈琊的拒不礼让惹来了朝堂众将的愤怒，大将军一步上前，准备拿下这个忤逆之人。

    “退下。”

    城主呵斥着，大将军收起长剑，站回了自己的位置。

    “我与你无需多言，若你不信我的话，自己去落枫寺看便是。”

    ……

    或许，城主认为沈琊会知难而退。

    落枫寺，那可是法力堪比大法师的寺庙住持所在的地方，又有数名法力高深的长老一同镇守，还有上古流传下来的佛阵庇佑，单靠一人之力妄图攻破，简直痴心妄想。

    但此刻的寺门前，却已血流成河。

    沈琊明白，亡灵之力不允许存在，阿泯落在他们手中的后果只有一个。

    死。

    “阿泯！！！”

    呐喊声响彻寺内外，镇法长老纷纷起列，几步凌空直接越过寺墙前去阻拦入侵之人。

    但并不只有他们听到了那呼喊，莲花池中的阿泯猛然惊醒，但原本清澈乌黑的双目，此刻却只剩下幽蓝的纯净。

    沈琊虽骁勇，但依然难敌众长老合力围攻，很快便体力不支，被几招掌风击中，跪倒在地，口中鲜血长流。

    佛门圣地，不愿见血光，长老们并未赶尽杀绝，而是纷纷退后着，做好了随时压制的准备。

    “嗷嗷嗷嗷嗷！！！！！”

    莲花池上，一声神怪咆哮忽然震彻，无数围墙纷纷化作齑粉，刹那间天地无光，黑云吞日，无数阴影从那乌云之中坠落。

    众人看着那灭世场景，已是目瞪口呆。

    “是修罗！修罗界的妖魔！！！！”

    那狰狞的身形，分明是壁画与书籍中流传的上古传说，传说之中的灾祸，居然在落枫寺重新现身！！

    修罗落入寺内大开杀戒，僧人怎能抵挡众修罗的鬼力，一个个被撕成碎片，血肉横飞，香火清净的圣地，转眼间变成人间炼狱。

    佛门，本是世间至洁的地方，但世人却不知，声名在外的万客来拜滋长了佛门弟子的俗尘贪念，被佛阵压制的修罗界入口早已松动，等待的便是一簇契机。

    阿泯被亡灵彻底魔化的刹那，可怕的力量撕裂了修罗界那摇摇欲坠的封印，灾难降至，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但沈琊却并未阻拦这场祸难，而是追随着天际划过的那个倩影，伤口绽裂让他痛不欲生，但他不管不顾，只是舍命追逐着。

    直到那身影进入了昔日栖息的洞中。

    沈琊追入之时，却见阿泯在那一汪弱水旁呆坐着，听闻脚步声回头，眼眸已经苍白无色。

    “沈琊。”

    她轻声唤着，但身体却在逐渐分崩离析，“或许，我早已不是生人，是你的执念将我留存于世，弱水三千洗涤大千世界，便遁入那弱水之中，了却一切吧。”

    “不！！！”

    阿泯落入弱水之时，沈琊已飞扑起身，但将触片刻，却只有水流的沉重，和他眼角余光那株摇曳嚣张的古柏。

    “哗啦啦……”

    弱水之上，万物法失。

    沈琊重重的摔入弱水之中，窒息感瞬间将他包裹。

    朦胧的视线望向那弱水池底，映入眼帘的却只有一具白骨。

    此刻，沈琊方才明白了一切。

    原来阿泯早已在弱水之中自尽，自己细心照料医治的，都是那古柏成精以弱水化作的人形。

    意识模糊，沈琊的脑海中只有那曾经的美好一幕幕闪过。

    ……

    “嗡！”

    那亘古无情的弱水，居然有一缕不羁的灵魂冲出。

    灵魂直冲九天，奔向那沦陷的落枫寺。

    得知落枫寺群魔并起，城主大惊失色，即刻号令天下豪杰与满朝文武共同御魔。

    众人激战无数日夜，终于将那杀不尽的群魔屠戮无几。

    但那修罗界的入口，却早已被封印，若不是此处隔绝，源源不断的的修罗定会再次给人世间带来灭顶之灾。

    城主感谢着先祖庇护，也感谢着众人的舍命相搏。

    一切来的如此之快，去的也太匆匆，昔日香火鼎盛的落枫寺，已成了生人勿近的丧地。

    静谧的山洞，弱水倒映着浅蓝的色泽。

    原本已有旺盛势头的古柏，却被从根部斩了半截，病怏怏的侥幸存活，再没了之前的气势。

    慢慢淡泊的灵魂，静静的消散在弱水之中。

    不断吞噬着生灵的弱水之下，不知何时生成了一片空旷的洞穴，就像是坟冢。

    “倘若还有来生，我愿再陪君一世。”

    “若来生反反复复，我便要你生生世世；若只有今生，我便与你不离不弃。”

    ……

    “飞琊绝华泯，弱水浮屠三千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