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四莳锦 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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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罡纳罕的皱眉,心说不是不能直接对瓶闻么?于是他也倒了一点在自己手心,低头一嗅,双眼霍地瞪圆! 这不就是以前他患不寐之症时,每回去南枝坊戏班的雅间,崔小娘弹曲前给他煮得杏仁茶的味道? 难怪每回他喝下后只听一曲就昏昏欲睡……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第25章 解开 当年崔小娘只是南枝坊戏班里的一个花旦, 且唱腔平平,并不受捧,不过倒是弹得一手不错的琵琶。 彼时夏罡也尚未袭爵, 且正因袭爵一事与胞兄闹得兄弟阋墙,胞兄甚至撂下了“老死不相往来”的狠话。夏罡也因此事气结于胸, 落下了不寐之症, 调养多时后仍不见成效, 谁知竟被无意间听到的崔小娘的一曲琵琶给治好了! 打那之后夏罡每逢心情烦乱夜不能寐之际, 便要去找崔小娘听一曲琵琶, 一来二去也就成了习惯,离了那小曲儿便不能入睡。 习惯了曲儿,自然也就习惯了弹曲儿之人, 是以夏罡同孟氏商量了商量, 干脆抬了崔小娘进府。 十八年了,他一直将此女子视为上天赐予他的良药,以为是她的琵琶曲有助眠奇效, 才缓解了他的顽疾。是以这些年来他待崔小娘也是格外的体贴宽容,与其它几房姨娘全然不同, 迁来东京时,其它几房皆留在了洛阳陪老夫人,唯将正室以外的崔小娘带了过来。 谁知这竟是彻头彻尾的一场骗局! 如今的夏罡懊悔至极!他竟把这么个阴谋不轨、口蜜腹剑的戏子给抬回了府,搅乱了整个内宅! 夏罡捏着小葫芦瓶的手在剧烈颤抖着, 他颤颤巍巍指在崔小娘的眼前:“你这个毒妇!若只害我倒也罢了, 居然心狠手辣到连我的女儿也不放过!” 说到恨处,夏罡抬起一脚便踹向崔小娘的心窝! “啊——”伴着一声哀嚎, 崔小娘被他踹翻在地。 一直躲在门外角落里的夏鸾容再也看不下去了,她顾不得随手披的不合时宜的衣裳, 还有散乱着的长发,就这么不成体统地冲入了堂内,抱住小娘悲切地唤了句:“阿娘~” 崔小娘恸哭流涕地看着女儿,抬手摸了摸女儿的脸:“容儿……你怎么来了?快回去、快回去!”说着,就动手推夏鸾容。 一则是不愿女儿也被牵扯进来,二则也是看到夏鸾容衣衫不整,恐失了好名声。可再一想,她都东窗事发了,女儿往后还谈何好名声? 夏鸾容哪里肯走,直接跪在夏罡的面前,双手死死扯住他的衣摆:“爹爹……爹爹,求您不要再打阿娘了~” 她记着以往不管三姐姐犯了多大的错,只要肯撒娇叫上一声“爹爹”,父亲便是有再大的火气也都消了。可她一直受着最严苛着淑礼教化,从来不敢这样放肆,总是规规矩矩称夏罡“父亲”。 今日她也学着三姐姐那样叫父亲,可惜,终是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结果…… 夏罡一把将衣角从女儿手中扯了出来,带得夏鸾容也歪倒在阿娘的身上。崔小娘赶紧支了支身子扶住女儿:“容儿……” 接着便是雷霆般的怒吼从娘俩的头顶劈下:“打?打已是最轻的!待到了衙门里,你们以为会如此儿戏!” “爹爹……要送阿娘去府衙?”夏鸾容僵住了身子,脸上渗出惶惶与无措,“不、不可以!” “太子殿下就在这,轮得到你说不可以?!” 父亲的喝斥,夏鸾容仿佛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只拨浪鼓似的猛摇着头:“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将阿娘送去府衙,不是阿娘的错……” “不是她的错那是谁的错?!”夏罡愈发被激怒,厉声喝问。 夏鸾容颤了颤,战战兢兢地低下头去:“是……是……” “容儿!”崔小娘尖亮的一声吼,完全盖过了夏鸾容口中吐出的最后两个字,接着她便放弃了逞辩,板板正正跪直,心甘情愿认道:“是我,都是我!” “今晚在南山观音庙被抓的人是我雇的!” “十八年来利用迷药促使侯爷入睡,并借此手段成为侯府姨娘的人是我!” “去岁寒山寺解暑茶里的迷药是我下的,将三姑娘踪迹透漏给陆家郎君的人也是我!” …… 夏莳锦蓦地从椅中弹起,愕然看着崔小娘:“你刚刚说什么?陆家郎君?哪个陆家郎君?” 崔小娘自知已没有别的路可走,便选择孤注一掷,剖心坦陈:“在寒山寺对三姑娘欲行不轨的那人,就是陆侍郎府上的郎君,陆正业。” “其实打从两年前咱们初来东京时,他就一眼看中了三姑娘,惊若天人。几次托请媒媪上门求娶无果,又不敢到侯爷和夫人面前造次,就将心思动到了琵琶院这边,前后赠了不少金帛,求我促成。我见他对三姑娘痴心一片,就想着不如生米煮成熟饭,结亲之事自然水到渠成。” “啪——”不等崔小娘最后的话音落地,夏罡便一巴掌甩了过去,将她重重抽倒在地。 这一巴掌委实下了真力气,崔小娘左脸火辣辣的疼,嘴角溢出一丝腥甜,她倔强地用手背将那血迹抹去,重新跪直。 然而纤细的身板儿堪堪立直,又一巴掌从右侧脸颊甩了过来“啪——”。 这一回动手的是侯夫人孟氏,莫看是位妇人,盛怒之下的力道却是分毫不输男子,崔小娘被抽得再次歪倒。孟氏犹嫌不能出气,连着又踢了两脚! 夏鸾容忙扑到阿娘身上,死死将她护住:“母亲不要再打了,真的不是阿娘的错,是——” “容儿住口!”崔小娘再次将她的声音盖过,着恼地怒瞪着她:“那些事娘做了便做了,用不着你替为娘开脱!做一件和做十件下场都是一样的!你听懂了吗!” 夏鸾容瘪着嘴,抽噎不停,再也不争辩了。 众人目光还停留在这对母女身上时,那厢夏罡已大步流星去了一趟东梢间,回来时手中抄着一把长剑,眼瞅着是要去侍郎府宰人! 孟氏连忙上前阻拦,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眼见母亲独力难支,夏莳锦也急忙挽住父亲的手臂,极力劝说。 奈何夏罡这会儿已是发踊冲冠,任谁的劝阻也不好使:“都别拦本侯!本侯要去宰了那姓陆的狗崽子!” “侯爷留步!”段禛陡然起身,朝夏罡走去。 夏罡总算还没失智到忤逆当朝储君,果然依言顿了足,却是半点没有要放弃本心的意思:“殿下莫劝,此事关乎小女清白,臣属实咽不下这口气!” “安逸侯,你心中愤慨孤自是了然,只是有句话,孤想对侯爷说。” 夏罡纳罕,就见段禛向他倾了倾身子,避开其它人的视线,压低了声量道:“其实早在侯爷知晓此事前,陆正业就已受了相应惩罚。如今他这条命,是挨了孤三箭之后捡回来的,此事便就此揭过吧。” 夏罡撤了撤身子,茫然不解地看着段禛,狐疑什么三箭? “侯爷可还记得去岁末,陆正业突然消失一事?” 夏罡冷静下来稍一回想,便想起的确有这么一回事。 去岁末时,陆正业等一众武侯子弟随太子殿下去春山行宫的围场冬狩,之后便未回陆家,起初陆家也不知他去了哪儿,报去官府贴了满城告示寻人,可过了几日后人尚未找到,那些告示倒是一夜之间全不见了! 有好事之人去陆家问,陆家便改了之前说辞,只说陆正业是去外地走亲访友了。 直到几个月后,陆正业才回了家,只是所有人都看得出他面色苍白,身形瘦削,不像是探亲归来,倒像是大病初愈的样子。 经段禛提点,夏罡才顿悟:“难道那时他是被殿下……”夏罡及时收了口。 此中具体,委实不便当众宣之于口,可他心中却已似明镜一般。难怪当初陆侍郎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往肚里吞。 他不由又联想到杞县被斩的那个曹富贵,当时殿下只道是有人提前上了折子,便派人去将其法办,夏罡还道是恶人有恶报,现下想来一切怎可能只是凑巧? 此时再看向段禛,夏罡已是感极涕零。 至于皇后娘娘当初为何会突然召见自己夫人,并给出那些暗示,这个困扰了他多时的问题,此刻也就不再觉得奇怪了。 两个大男人站在当堂窃窃私语,旁人看得一头雾水,不过殿下总算是成功劝下了安逸侯,这让孟氏着实松了一口气。 可是旁边的夏莳锦,却是容色有些不对劲儿起来。 因着知道其中诸多内情,故而即便父亲和段禛像打哑语,她也听出了个七七八八。春山围场,段禛高坐在马背上,对奄奄一息的陆正业说的那句话,此时跳出来,重新跃入了她的耳中: “你想要的太多,有些不是你该惦记的。” 彼时她只当段禛说的是猎物,原来说的居然是…… 她? 第26章 改口 夏莳锦不禁又想起上回杏花宴时, 陆正业见了自己仿佛老鼠见了猫似的抬脚就跑,再没之前那种黏腻不敬的劲儿。彼时她还当陆正业是突然转了性,想不到竟是因为段禛。 她清凌凌的目光投落在段禛俊美的侧颜上, 一寸一寸地游移,细细爬过他清晰昂扬的眉棱骨, 英挺的鼻峰, 棱角分明的下颌……恍似是头一回认识此人, 想要将他里里外外看个清楚。 犹在同安逸侯打着哑迷的段禛, 其实早就感受到了这两束特别的目光。 若在平时, 小娘子如此主动地秋波柔递,他定要笑着迎上去。眼下却不知为何,清冽如水的小娘子突然恍似个铜炉, 将他半边脸灼得生了热, 冒了烟,不必揽镜自照,也知定是变了几度颜色。 这是他从来都未曾有过的感觉, 难道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羞涩? 当这两个字闪过段禛脑海中时,他不由得虎躯一震! 过去夏莳锦总对他恭敬有余, 真心不足,他反倒没有包袱,万事自如。逗她也好,气她也罢, 他都能自得其乐, 他能一眼看穿她的心思,她却总是看不懂他。懵懵懂懂, 战战兢兢,就像个惹人怜爱的小奶猫。 可现在, 他原本不欲叫她知道的一些事,她都知道了,他的那份心意也就赤/裸裸呈现在她的眼前,无可遁形。 不过堂堂七尺男儿,若是就此被个小娘子给拿捏住,岂不成了笑话? 段禛不动声色地暗暗吐呐,而后倏然转头迎上了夏莳锦。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夏莳锦那肆无忌惮的审视突然被逮了个正着,无端心虚起来,于是硬挤了个笑脸出来。 通常这样的情况,她笑笑,他也笑笑,二人相视一笑便缓解了当前的尴尬。这本是心照不宣的事,奈何段禛却根本不肯给她这个台阶下。 就见段禛满目肃然,一派不苟言笑的模样,投向她的目光似若带着重量一般,施加在她的身上,令她浑身不自在起来。最后夏莳锦委实招架不住,怯生生地别开眼去,不再看他。 夏莳锦的眉眼微垂着,长睫扑簌,青白分明的一双桃花眸子掠过几分思量。她知道段禛此时还在看着她,也知道自己的半边脸已烫得不行,奈何段禛还是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小儿女间别别扭扭的这一幕,落入安逸侯和侯夫人的眼中,便像极了檀郎谢女的眉来眼去。瞧着两个各红了半边脸的后辈,安逸侯心下大美,于他而言,再没有什么能比宝贝囡囡遇到个多情郎君更重要的了,偏偏这个多情郎君还是当朝储君! 叫他如何不欣喜? 这厢安逸侯的嘴角堪堪咧开,就听脚边又传来凄沧的哀求: “爹爹,求您饶了阿娘这一回吧!您如今连陆家郎君都不打算追究了,为何就不能也宽宥了阿娘?” 见女儿为自己求情,且侯爷也似心绪好转,崔小娘便也啜泣着开始为自己辩白:“侯爷,贫妾知错了,但贫妾从不曾真正想要害您和三姑娘啊!”边说着,崔小娘膝行至夏罡身边,双手抱住他的腿,继续哭诉。 “当初在南枝坊,贫妾对侯爷是一见钟情,怎奈何身份悬殊,有如云泥,贫妾一时智昏才做出那等蠢举……但侯爷大可放心,那迷药对身体并无伤害,的确也有许多患不寐之症的人借它助眠。” “无害?”夏罡拼力将腿从她怀中拔出,愤然走去桌前,拿起那个小葫芦瓶递向崔小娘:“你当堂将它全喝了,本侯就信它无害!” 崔小娘脸色煞白,下意识便将缠着夏罡的双手藏去身后,不肯接那瓶子。之后在夏罡的鄙夷视线下,解释:“少、少量无害……” “十八年,你给本侯整整服了十八年,怕是百瓶千瓶也有了!何况你给囡囡下药那一回,就险些毁了她一辈子!”说到愤慨处,夏罡直接攫住崔小娘的下巴,强行将瓶子里的药粉给她灌了下去。 崔小娘拼力往外吐,加之夏鸾容豁出一切地阻止,最终只咽下了那瓶药的十之二三。但这些,也足够让她好好睡上一觉了,很快崔小娘便浑浑噩噩,上下眼皮打架,而后歪倒在女儿的怀中。 “阿娘?阿娘——” “放心吧,死不了,这药为父和你三姐姐都吃过。”夏罡冷声说了句,而后便唤来护院,将崔小娘暂先抬回琵琶院,夏鸾容自也一路哭着跟去了。 夏罡长长叹了口气:“家门不幸……” 孟氏冷嗤一声,语气轻蔑。